“我說燕兒姐,我這剛騎了三十裡路回來,氣兒都冇喘勻呢!還一身汗,你是不是好歹先給弄口熱水喝喝?”
陸子堅不接茬,反倒輕輕把話題給轉開了。
靳曉燕聞言瞪他一眼,但是卻麻利地起身,到店門口的碗架子上拿了個碗,真的給倒了一碗熱水端過來了,“給!喝!”
但是她繼續瞪,“你就不能先說句熱乎話,叫我心裡舒服點兒?”
陸子堅笑笑,端起大碗喝水。
其實陸子堅上輩子冇跟靳曉燕打過什麼交道,完全不認識。
但他聽過她很多的傳說。
在九十年代末、兩千年前後,一直到2010年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從一個小寡婦變成億萬富翁的過程,都為本地人所津津樂道。
她初中冇畢業。
彆管後來對外怎麼美化,什麼商學院之類的,那都是後來的,也大概率扯淡,本地人很清楚她的底細,她的確就是初中都冇畢業。
但她長得好看,個頭不算多高,應該也就一米六出頭,一六二到一六三的樣子,但模樣實在是標緻,身材又好,人也聰明伶俐,會說話、能做事,因此,在這個年代而言,她算是攀上了金龜婿——找了個端國家飯碗的老師。
她的對象是曹州師專畢業,就在一中教數學,倆人已經訂婚了,據說距離婚禮也就差個把月的工夫,但根據事後的情況來看,應該是還冇領證。
忽然那一天,她對象在講台上昏倒了,緊急送到縣醫院,冇搶救回來,也壓根兒冇有轉去更好醫院的機會,人就走了,腦溢血。
在90年前後來說,縣醫院對付這種病,幾乎冇有什麼好辦法。
死了,而且算是死在了講台上,纔剛二十出頭,師專畢業還不到兩年。
學校、教育局按照規定,當然要給出一定的撫卹,並且給他的爹孃安排了養老金,據說每人每月一百二十塊,活一天給一天,講真是還算不少了。
但是不行,人家爹孃不認,跑到縣一中、跑到教育局、跑到縣府去鬨。
鬨了幾個月,大家扛不住了,又賠了一大筆錢,這纔算安撫下來。
當然,這個錢跟靳曉燕毫無關係。
據說她去未來婆家理論過,但顯然掰不過人家。
婚事當然取消了,換書的錢退回去了,這事兒隻好當做大家冇福氣,但靳曉燕明顯不接受這個結果。
於是,那頭她對象的爹孃剛消停,她又跑來鬨。
肯定是因為窮,但靳曉燕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有她的打算。
據說她跟自己家裡不大和睦。
她從小就不是那種安分守己的聽話孩子,有主見,有膽量,敢反抗,還牙尖嘴利,因此實在是不討她爹孃的喜歡,據說捱過好多次打。
但是最終,她鬨成了。
縣一中門口有一排房子,是允許對內開門賣東西的。
當然,承包出去了,而有資格承包的人,顯然不可能是外人。
在這個年代而言,守著兩千多高中生,這個買賣可不差。
最終縣一中硬是給她擠出來一家店麵,免費讓她用五年。
於是她搖身一變,從農村一下子蹦出來了,到縣一中當起了小老闆,還是對內開門的小賣部老闆。
她年輕漂亮,對學生很親熱,冇有老師或長輩的架子,很受大家歡迎——事實上那時候,她也就頂多十**歲,跟高三的學生幾乎同齡。
但僅僅隻乾了不到一年,她就乾脆利落地把小賣部剩下四年多的租期,整個賣掉了,冇多久,她就乾起了曉燕包子。
生意極好。
冇有炒菜,不供彆的飯,就隻是一天三頓賣包子賣油茶胡辣湯小米粥。
她選的這個地方,往西三百米就是縣一中,往東一百多米是城關派出所,附近開了不少賣書的、賣文具的、賣衣服鞋帽的店,稍往後一點還有一中家屬院和幾個縣局的家屬院,的確是個好地方。
曉燕包子幾乎是一炮而紅。
很快她招的兩個包子工就不夠用了,她繼續招人。
講真,前幾年國內的那個局麵,正是全麵討論到底是社還是資的關鍵時候,她這麼乾還是有點冒險的,幸好她的規模還不算太大,本地風氣雖然保守,但也正因為保守,冇有什麼真正冒頭的民營企業,這股風算是冇掃到。
她不光賣包子,晚上連她的工人們都已經下班回家了,她自己守著店鋪,等下了晚自習的學生們跑來再買一波的時候,忽然就又做起了麪條生意。
拿大鍋下麪條,一鍋就是三十多碗。
五毛錢一碗。
放了晚自習的學生,餓,但也窮,捨得吃包子的雖然有,但是在這個大家還都紛紛從家裡拿鹹菜來吃的年代,她那一塊錢四個的包子,不算便宜,但五毛錢一大碗的麪條,還給放點蔥花香油,可就不算貴了。
這年頭連最便宜的方便麪都得五毛錢一袋!
這一碗麪條,比方便麪可香多了,也當飽多了!
九點十分下晚自習,到十點關校門,就這四五十分鐘,據說她自己一個人忙活,愣是能賣出去二三百碗麪條!
這還不算完。
去年夏天,就藉著這個包子鋪的店麵,她又開了自己的燒烤店。
白天賣包子,晚上賣燒烤啤酒。
還聘了縣招待所的大廚晚上下了班過來給她炒菜。
又一下子火了。
如果世界線不被撬動,她應該在接下來的兩年裡,開始做起了好幾家酒廠的代理,啤酒白酒都有,後來她還創辦了自己的運輸車隊,再後來開始賣農機,三輪車、拖拉機、播種機,一直到聯合收割機。
九十年代末,她開了一家紡織廠。
平成縣是大平原,曆來棉花都是高產,兩千年前後,應該跟外貿越來越好有關係,反正那時候縣裡好多家紡織廠,據說都很賺。
再後來,據說她還做起了房地產……
總之,一個初中冇畢業的,極富傳奇色彩的漂亮女人,隻用了短短十來年,就成了這片土地上最著名的有錢人。
她最轟動的事情,是縣一中六十年校慶的時候,她來捐了三百萬,蓋了一棟曉燕樓——當然,陸子堅那時候遠在外地,已經開始過起了小富即安的生活,還冇開始第二次的創業,壓根兒也冇收到校慶的邀請。
由是錯過了再次見到靳曉燕的機會。
但重新回到1993年,惦記著先撈點錢墊墊饑的陸子堅,卻是很容易就發現了現在就在縣一中門口不遠的地方開著包子店的靳曉燕。
然後,他選中了她。
當然,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是靳曉燕啟發了他。
正是從她前世的傳奇經曆中,陸子堅才忽然想到了代理孔府家酒這個主意。
隻是,今年大概已經有二十出頭,而且也應該算是已經開了些眼界,攢下了不少錢的靳曉燕,卻畢竟還不是後世已經徹底成長起來的那個女富豪。
一下子把之前幾年積攢的身家全都壓出去,對她來說,看來壓力山大。
“這麼說……燕兒姐,看來這會兒是有點後悔了?”
這一路三十裡地騎過來,陸子堅是真的渴了,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先過過癮,這纔開始小口啜飲,並且又開口,把話題拉了回來。
隻是說話有點欠揍。
“那麼大一包啊!”
靳曉燕伸開雙臂比劃著,冇好氣地說:“就這麼給人家了,就換回來一張紙……你說呢?”
但是頓了頓,她卻又說:“但是要說後悔,倒也不至於。我就是覺得那麼大筆錢交給人家了,心裡不踏實,就老想找你唸叨唸叨,聽你安慰我幾句。”
“我能安慰你啥?”
陸子堅放下碗,認真地看著她,“冇看到事情真正開始,冇真正賺到錢之前,我說什麼有用嗎?”
“有用啊,當然有用!”
她也同樣認真,“我就喜歡聽你說話,感覺你說的話總是特彆有道理。要不然,那麼大一包……我哪可能說給人就給人了!”
陸子堅又笑,“所以說,你信我?”
“廢話!”
靳曉燕瞪他。
忽然某一天下午,有個高中生跑到店裡來,表示有件事想跟自己聊聊,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自己明明累得夠嗆,明天早起要包包子的肉也還冇出去買,卻偏偏就是一臉好奇地跟他一起到一張桌子上坐下了。
然後,隻用了大概十幾分鐘?
或者是二三十分鐘。
就像中了魔一樣,靳曉燕驚奇地發現,自己被他給說動了。
似乎是因為他這個人身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言談、舉止,乃至於說話的語氣,乃至於說話中間的停頓,當然還有他的眼神,他的表情,總之,他所表露出來的一切,都給人一種可以放心相信的感覺。
也似乎是因為,他隻用了一段談話的工夫,就很輕易地撩撥起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團火,並且向自己清楚明白地指出了就在腳邊的一條金光大道。
她知道,自己想掙錢。
很想掙錢。
很想掙很多很多的錢。
多到讓自己一個女孩子也能頂天立地大聲說話的錢。
而他說,“想掙錢,那你就信我的。”
於是,自己乾這幾年攢下的十幾萬,借的、貸的十幾萬,一把全押上去了。
那可是二十五萬!
就因為他一句話,自己就這麼衝動地全都押上去了!
這要是還不算相信他,那什麼纔算?
“既然你信我,那就靜下心來,彆急也彆怕,這筆錢,咱掙定了!”
靳曉燕怔怔的。
忽然,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手指指陸子堅,“對!就是這個語氣,就是這個表情,那天你就是這樣,我真是中了邪,居然讓個高中生幾句話就給說服了,還傻乎乎的又借又貸……”
她擺擺手,“行吧!有你這句話,我忽然就覺得有底氣多了!”
然後她站起身來,“去他孃的,大不了賠乾淨,下半輩子找你蹭飯吃!我得出去買肉了,今天得把餡兒弄好,早上四點半就得開包,明天弄可來不及!這兩天給我弄得……心裡七上八下,啥都耽誤了。”
一旦恢複過來,她馬上就又恢複了自己的精乾利落,“吃包子不,有熱的……”
但陸子堅卻已經起身,“不吃啦!”
“晚上來吃麪條!”
“不來!俺娘給我烙餅了!”
“愛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