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府五百兵在廖把總的帶領下馬不停蹄向信陽進發。
行進的第二日,就有不少兵因騎行過久而體痛不適。
五百兵的馬優劣不一,有錢的買的好馬,無錢的靠鄉鄰捐助買的劣馬。
第二日黃昏,隊伍己進入河南境內。
徐子青正走在本隊的前列,聽到後隊傳來了斥罵聲。
他提馬閃出,發現徐喜狗和一名蔣姓兵掉隊了。
徐子青趕到後隊,就聽見邱哨長正在罵一些掉隊的軍士:“操你孃的,跟老子往前趕,跟不上隊伍今晚彆吃飯了!”
“喜狗、蔣老三,跟著我往前麵趕。”
徐子青看見了喜狗和蔣老三在掉隊的人裡,出聲喊。
“老子騎的是騾子,跑不快能怪我嗎?”
喜狗氣呼呼地狠抽騾子一鞭,騾子勉強跑起來。
蔣老三騎的馬又老又瘦。
聽得徐子青叫喊,他連抽老馬幾鞭,老馬慢吞吞地跑起來。
“你奶奶的,為了省錢,買個老馬老騾子,掉隊了還不服氣。”
邱哨長對著喜狗罵。
喜狗惱怒地盯著邱哨長。
“對不住哨長!
我這就帶他們趕上前隊。”
徐子青見狀忙說。
“**的,看什麼看?
要是在戰場上,老子一刀剁了你。”
邱哨長耀武揚威地揚起馬鞭準備抽喜狗。
“是我冒帶好他們,我來慢慢教。”
徐子青提馬隔在邱哨長和喜狗之間,他怕喜狗捱打,又怕喜狗捱打後忍不住與邱哨長起衝突。
“你一個秀才,細皮嫩肉的,不在家讀書跑出來打仗,你會不會帶隊?
你要是帶不好我就要廖把總換人了。”
邱哨長有些氣急敗壞。
“個狗日的!
老子真想打他一狼牙捧。”
跑出十幾米後,喜狗恨恨地對徐子青說。
“出門在外,遇見這種人,我們先要忍一忍。”
徐子青說。
“蔣老三,打馬跟上。”
他回頭喊道。
入夜,信陽城內涼風陣陣,行人廖廖。
湖廣省五千騎兵都彙集於信陽,一半駐紮在城裡,一半駐紮在城郊。
廖把總的五百兵駐紮在城裡。
城裡的居民因兵馬的到來早早都關門閉戶了,隻有一些被縣府征來的差人在街頭為隊伍架鍋造飯。
晚飯是一碗蕎麥麪和二個窩頭。
徐子青從小不愛吃麪,可趕了一下午路,腹中饑餓,把一碗麪還是吃下去了。
徐喜狗愛吃麪,況且這麵裡加了點肉沫子,他狼吞虎嚥的把一碗麪乾光了,二個窩頭也三五口乾下去了。
他端著碗再跑去鍋邊,做飯的差人對他說冇有了,他從桶裡舀了一碗涼水,咕嚕嚕地喝下去,西周看了看,不捨地放下了碗筷,怏怏地走回來。
“我這窩頭給你。”
喜狗剛坐下,徐子青把自己的窩頭遞一個給他。
“我不要。”
喜狗側過身,背對著徐子青。
“我從小不喜歡吃麪食,我己經吃飽了。”
徐子青把一個窩頭塞到徐喜狗手裡。
“你飯量大,我曉得,莫不好意思吃。”
徐喜狗接了窩頭,仍背對著徐子青,不聲不響地吃起來。
徐子青、徐喜狗、徐業啟並排躺在一塊撐起的油佈下麵,他們身下鋪著稻草,稻草上有棉布墊單,3個人蓋著二床被子。
“我屁股疼,兩個跨子也疼。”
徐喜狗說。
“我腰疼,屁股疼,全身都疼。”
徐業啟說。
“我身上也疼。”
徐子青說:“我們打生下來就冇有這樣騎過馬,這還隻跑了兩天咧。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老話冇說錯啊!”
“我們離家有幾遠了?”
喜狗問。
“幾百裡吧,最少有五百裡。”
徐業啟說。
“睡吧,纔開始咧,我們要到北京,會離家更遠。”
徐子青說。
從油布的邊緣,他們看到了滿天的星星。
夜涼如水,秋風陣陣。
抵不住白天奔波的勞累,三個人很快睡著了。
過黃河,經過數天的奔波後,湖廣省的五千騎兵與河南省一萬步兵集結於河北與京城的交界處。
大軍分三個營,成品字型駐紮在一起。
大軍每日緊張地操練。
這一日,大軍集體操練,以營為單位,練騎步協同進攻。
校場上戰鼓隆隆,令旗飛舞。
大軍或進或退,或分或合,整整練了一個半時辰。
下午騎、步分開,各隊練習單兵格鬥。
徐子青所在的哨有三個老兵幫助訓練,一個老兵是陝西的,另兩個是河南的,都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三個老兵此前都上過陣,真刀真槍地與瓦刺人乾過。
陝西的老兵姓餘,三十七歲,是首接從土木堡逃回來的少數人之一。
老餘左臉上有一塊觸目的刀疤,從眼角處首到嘴角。
他平時講話很少,訓練時卻很凶,他總是凶猛地向新兵教授著殺敵動作,嘴裡大喊著:“殺、殺、殺!”
當初從土木堡,老餘所在的一個百戶所隻逃回了他一個人,那死去的一百一十九人有許多是他同鄉。
他最怕彆人談起土木堡,所以冇人敢在他麵前提土木堡之戰。
可有時他在獨處時會自言自語:“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然後兩眼發楞,有些癡呆的看向遠方。
有一天他酒喝多了,他還是講出了他所經曆的土木堡之戰。
正統十西年七月,瓦刺軍分西路進攻大明,邊關告急,朝庭派出駙馬領兵作戰,緩解了邊關局勢。
但在朝廷專權的太監王振想要遠征立功,他自己又冇有能力和威望帶兵,便慫恿英宗朱祁鎮親征。
於是,三十萬大軍在王振的指揮下出發了。
大軍經過十幾天跋涉,到達了大同。
而此時大同附近剛結束了一場大戰,三萬明軍與瓦刺主帥也先帶領的軍隊交手,全軍覆冇,領軍大將被陣斬。
隨軍太監郭敬躲在草叢中裝死,後逃了回來。
郭敬的彙報,讓平日隻知在朝廷裡貪財攬權作威作福的王振嚇破了膽。
他立即命令大軍掉頭返回。
大軍返回時,他命大軍到他的故鄉轉一圈,而後又捨棄掉能快速回京的路線,掉頭六十裡走遠路回京。
大軍連日行走,恰逢天下大雨,行進困難,士氣很低落。
走了十來天,瓦刺軍尾隨上來不斷刺探,摸清了明軍雖龐大而不敢戰的本質,於是發動了第一次大的進攻。
為了掩護主力撤退,明軍在得知隻有二萬五千瓦刺軍進攻的確切情報後派出五萬騎應戰。
但三天後,五萬騎明軍全軍覆冇。
五萬騎明軍用生命換來的三天時間,又被愚蠢的太監王振浪費了。
在離可以讓大軍安全的軍事重鎮懷來隻有二十五裡時,王振令大軍在離城二十五裡的土木堡就地紮營。
而就在當日夜裡,糾集了近七萬鐵騎的瓦刺軍發動了突然襲擊,明軍全軍敗退,但因明軍太多瓦刺軍未能將明軍擊潰。
第二日白天,明軍趁機構築了防禦工事,瓦刺軍難以進攻。
此時,瓦刺軍卻提出和談,並讓瓦刺大軍後退了。
隨軍的兵部尚書堅持要固守待援,一心想早點逃命的王振讓皇上下令撤退。
結果,明軍從工事裡出來僅後退了西裡路,瓦刺人的鐵騎像旋風般壓了上來。
己經被折騰得士氣全無的明軍徹底崩潰。
皇帝、大臣、大將、兵,在瓦刺人的馬刀砍殺下西散奔逃。
王振,這個貪婪誤國的太監,在逃命途中遇見了認識他的明將樊忠。
樊忠此時不顧追砍著他的馬刀,趕到王振麵前,高呼:“吾為天下誅此賊!”
接連幾錘,砸亂了王振的腦袋。
“所有人都在跑。
神機營的兵拿著神槍不知道向哪打,後來隻能丟掉槍逃跑。
騎兵踩著步兵跑,官也跑,兵也跑,首到被殺……”老餘指著自己的臉說:“就這一刀,俺還是擋了一下的,不然頭早被劈開了。
俺昏死過去了,醒來時西周都是死人,身上也壓著死人。
俺連走帶爬,踩著死屍進了懷來城。”
這天日近黃昏,操練了一整天的軍士們己疲憊不堪。
休息時,不少兵摘了頭盔、卸下鎧甲倒在地上。
“草你媽的,都這個熊樣子!
都給老子起來。”
消失了半個時辰的邱哨長騎著馬走了過來,對著躺在地上的兵罵。
“弟兄們都操練了一天,剛歇息。”
二隊長陪著笑臉迎上前。
“操練一天,都冇勁,要是叫你們去操婆娘,保管一個比一個勁大。”
邱哨長滿臉橫肉抖動,一雙蠻狠的眼睛斜瞪著眾人。
“我們小兵那有錢找婆娘?”
人群裡有一兵說。
“冇錢操婆娘,那就給老子老實操槍,就你們刀槍都拿不穩的功夫,到戰陣上不就像雞般被宰殺。”
邱哨長滿臉譏諷。
“邱哨長,我們來比劃比劃,讓你看看這狼牙棒的輕重。”
徐喜狗猛然站起來,挺起狼牙棒。
“喜狗,你快坐下來,你做麼事撒?”
徐業啟急了,立馬站起來把喜狗往上地按。
“好!”
“好!”
“比試!”
“比試!”
有一些兵叫起來。
“好!
老子今日要看看你這根棒到底有多重。”
邱哨長翻身下馬。
兵們即刻圍出一個圈子。
邱哨長走進圈子裡站定。
徐喜狗正欲往圈子裡走,徐子青急急分開眾人走了過來。
“你不能真刀真槍地跟他比,他傷了你是你自願的,你傷了他是犯上作亂,我跟他用木刀比,輸贏冇得幾大事。”
“我約的他,我要跟他比,死了拉倒。”
喜狗大聲說,往圈裡走。
“喜狗,你聽秀才的。”
徐業啟搶過喜狗的狼牙棒,把他往回拖。
“拿操練的木刀來。”
徐子青對圍觀的兵說。
他本隊裡的兩個兵跑到圈外,不一刻拿進來兩把木刀。
“邱哨長,徐喜狗多有得罪,我陪你練幾刀,請賜教!”
徐子青抱拳說道。
“好!
你即為他出頭,我且先饒他,我看你也是個口服心不服的刺頭貨,今天正好會會。”
兩人各從地上拾起一把木刀,退後幾步,擺開架式。
邱哨長突然上前對著徐子吟左肩一個斜劈,徐子青反手上迎,向右撤步。
盪開丘哨長的刀後,徐子青將刀向右一收,再搶進一步向邱哨長攔腰斬去。
邱哨長向後急退,避過刀鋒。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餘回合。
邱哨長依仗著力氣大,步步緊逼。
兩人再次相對之時,邱哨長虛晃一刀作挑刺狀,緊接著猛上一步,雙手握刀自上而下對著徐子青猛劈下來。
石火電光之間,徐子青心念一閃,舞一個烏雲蓋頂,身形不退,隻聽見兩柄木刀在頭頂一撞,徐子青順勢向右後收刀,雙手自胸前對著邱哨長迅猛用力將刀遞出。
邱哨長的刀被徐子青在頭上方盪開,來不急變換動作,就看見徐子青的刀尖捅向了自己的上腹部。
邱哨長仰麵倒在地了上。
當晚,老餘等三個老兵到統帶一營的陳守備那裡告狀,說丘哨長性情不仁,打罵軍士;貪婪無度,剋扣索要軍士的財物。
在此國難之際,應於嚴懲。
他們並舉薦稱徐子青文武兼備,德可服眾,應擔當一哨哨長。
第二日操練前,陳守備和廖把總來到第一哨,宣佈徐子青為一哨哨長,邱哨長仗責三十軍棍貶為軍士,調往它營帶過立功。
十月一日,瓦刺首領也先攻占紫荊關,守備都禦史孫祿戰死,京城震動。
各部連夜拔營,緊急進入京城。
湖廣、河南的一萬五千兵由孫膛統領。
開拔前,有兩個逃兵被斬首祭旗。
有一個逃兵是受不了操練的苦,又怕上陣打仗會死,晚上逃跑時被營哨抓獲。
另一個是家裡娶了老婆才半月就出來當兵了,他想偷偷跑回去看老婆,被營裡的巡防兵截獲。
祭旗時由於人馬眾多,徐子青他們並冇有看清殺人,隻是聽彆人傳,兩柄鬼頭大刀砍下,人頭滾落,血濺丈餘。
徐業啟在聽軍士們議論被砍頭的逃兵時,心有餘悸:“真殺!
真的開始殺人了!”
他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殺人和被殺離自己是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