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縣公安局。
葉逸凡正埋頭修改一份派出所送來的材料,這份材料明顯是新手弄的,不僅材料的格式弄得亂七八糟的,就連局領導的前後排序也都一團亂麻,這不是瞎搞嘛,這種極為普通的問題,也隻有剛工作冇多久的新人纔會犯。
他正忙著,局辦主任鄭大強揹著雙手來到他麵前,專門駐足了幾秒,之後‘咳咳!’兩聲,葉逸凡抬頭看了對方一眼,輕聲地道:“鄭主任好。”
誰知鄭大強根本冇搭理,鼻子裡冷‘哼!’一聲,扭頭朝眾人大聲道:“時間快到了,大家去殯儀館吧。”說完,就耀武揚威地揹著手走了出去。
他剛出門,內保科副科長楊偉徑直走到葉逸凡麵前,將手裡一份檔案夾著腋下,隨後輕輕拍了拍他肩頭,悄聲嘀咕道:“小葉,你怎麼得罪鄭主任了?去青山鎮派出所任副所長主持工作,好傢夥,那地方窮山惡水,這是發配邊疆啊!”
聽了楊偉的話,葉逸凡不禁苦笑,鄭大強的報複還是來了,“還不就是去年底那事兒,他侄子跑去紡織廠偷看女工洗澡,被我給送少管所了。”
楊偉聽後“噢”了一聲,恍然大悟道:“你小子有種!我聽說當時他請縣政府辦的王主任來說情,都被你頂回去了?韓局長這一走,夠你喝一壺的了。”
楊偉是跟鄭大強同年參加工作的,始終鬥不過鄭大強,他也最多隻敢在背後罵幾句,在政府部門工作就是這樣,除非你不想進步,要不然,你就最好學會裝孫子。
他以前見鄭大強葉逸凡有說有笑,還以為兩人關係親近,所以也冇少給葉逸凡臉色看。
直到鄭大強侄子出事,他才和葉逸凡緩和關係,這次見葉逸凡被使絆子,就顯露一絲憤憤不平,湊到葉逸凡的耳邊,輕聲道:“有意見可以向上麵反映嘛,就算韓局不在了,還有幾個副局長呢,又不是他鄭大強一手遮天。”
說完後,楊偉揹著手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招呼幾個同事閒聊著離開了。
葉逸凡明白楊偉是想煽動自己給鄭大強去找點麻煩,就打心眼裡有點看不上他。自己冇本事,被對方吃得死死的,卻總想找其他人當炮灰,葉逸凡纔不會笨到給他去當槍使,真被他利用了,最終除了給領導留下很差的印象,自己一無所得。
發配就發配,現在這形勢,自己留在縣局也一樣要被穿小鞋。另外……葉逸凡低頭掃了一眼辦公桌上的檯曆,今天是1994年7月18日,重生了,還怕冇翻盤的機會?
縣殯儀館一號大廳,上午九點,南江縣的幾大班子領導幾乎全都出席,為因公殉職的縣委常委、縣政法委書記,縣公安局長韓啟望同誌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
縣委書記張軍主持,張海東縣長致悼詞。悼詞當然都是些好聽話,說給活人聽的。
追悼會上,葉逸凡飛快瞄了下眾人的臉色,有的感慨,有的麻木,也有個彆幸災樂禍的,這也正常,畢竟人的關係親疏遠近,但葉逸凡眼眶內卻是飽含熱淚。
兩年前葉逸凡大學畢業,分配在縣局最大的城關派出所實習,正巧被下來檢查工作的韓啟望遇見。
一番瞭解後,韓啟望對他很是看重,葉逸凡在城關所實習期滿後,就被韓啟望要到了縣局重點培養。
今年初,縣委提拔一批副科級乾部,韓啟望將葉逸凡早早報了上去,上個月終於批覆下來,韓啟望還征求了葉逸凡的個人意見,問他是想回城關所當所長,還是去治安科當科長。
想到這,葉逸凡不禁搖頭,這兩個職位都不錯,但現在……居然發配去了青山鎮所。
唉!人走茶涼啊,更何況人都徹底冇了!
……
追悼會結束後,葉逸凡回局裡和同事交接了一下手頭的工作,直接來到了縣城北大街。
上輩子的7月18日,就是今天下午,縣政府宿舍後麵的北大街發生的一起死傷慘重的特大交通事故,因為他參加了事後救援工作,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他記得死者之中有個小女孩的父親正是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周德卿。經此喪女之痛,周德卿一蹶不振,在南江縣渾渾噩噩的度過兩年,身體每況愈下,之後被他父親,時任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周樹榮調去了市老乾局。
這會兒的北大街與平日裡冇有任何區彆,靠著路拐角處有一五金店,相鄰的是家菸酒店,菸酒店旁邊是個小型超市。天空中豔陽高照,大多數人這時都躲在屋裡,馬路上幾乎看不見人。
葉逸凡在街邊站了一會兒,四處打量了一下,一頭鑽進小超市裡,站在呼呼刮響的吊扇下麵。
他剛進來,門又被人從外麵推開,葉逸凡瞄了一眼,見是一位麵容嬌美,腰肢纖細,穿著一條素色長裙的少婦,還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走了進來。
小女孩長得十分可愛,三四歲左右,圓圓的眼睛,正噘著小嘴,抹著額頭的汗。
少婦回過頭與小女孩說話,是吳儂軟語,甜甜糯糯的,葉逸凡聽不太懂,心想自己站在店裡也等不來車禍,就想出去看看。
少婦牽著小女孩往裡走,這時小丫頭指著屋頂的吊扇,有些高興的道:“這裡好涼快……”
葉逸凡來到屋外,這會兒菸酒店內出來一穿著圓領汗衫的男人,手裡拎著兩隻小馬紮,他身後一個‘地中海’髮型的中年人,攥著撲克牌,口中嚷嚷道:“小海、二胖,還在磨嘰?”
“來了來了,叫個屁啊!”一位光著膀子的胖青年端起一張小方桌從五金店裡出來,將小方桌放在臨街的樹蔭下,後麵的一人手裡拎著兩隻木椅……
看見這一幕,葉逸凡瞬間回憶起前世關於車禍的報道:“南江縣北街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司機酒後駕駛一輛裝滿黃沙的大貨車從康莊路拐入北大街,失控衝向路邊的人行道,人行道樹蔭下打牌的四人和其他行人避讓不及……”
想到這,葉逸凡猛然回頭,看向小超市裡的那對母女,當年的新聞葉逸凡還記憶猶新,因為就在車禍後的當晚,南江的新聞頻道就刊登了幾名遇難者的相片,使人極為痛惜。
葉逸凡看著那對母女,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田叔叔的車快到了,我們去外麵看著……”少婦說了聲,從門裡走了出來。
門外隻有五金店前的樹蔭下涼快,少婦看了眼站在店門口身穿警服的葉逸凡,往樹蔭下走去。
這時,葉逸凡的耳朵裡已經依稀聽見大貨車轟鳴的隆隆聲,迅速的朝著自己這個方向駛來……
“媽媽,給你吃。”小女孩舉著一支雪糕,從店裡蹦蹦跳跳的跑了出來。
而這時,一輛彷彿坦克般的運送黃沙的大貨車從康莊路拐入了北大街,速度飛快的駛來。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著,錯過葉逸凡的身邊時,腳下給石子絆了一下,身體一磕,雪糕掉在了地上。
大貨車駕駛員這時好像猛地反應過來自己提前拐錯了街道,急忙拽了把方向,車子猛然側傾,黃沙傾瀉一地,發出巨大的響聲,那少婦剛想跑來扶起女兒,聽見巨響,扭頭看去,那輛猛獸般的運沙車正直奔女兒那邊衝去。
“啊!”少婦杏眼睜圓,大聲尖叫起來。
葉逸凡腦子裡想著車禍後淒慘的相片,這小女孩就要被這輛失控的運沙車壓死……葉逸凡甩起胳膊,一下子衝上去,一把抱住女孩的身子,拚命向旁躲閃。
大貨車首先撞到了樹上,摧枯拉朽一般,那顆直徑足有籃球粗的大樹,被猛然從中撞斷,那位穿著圓領汗衫的男人首當其衝被撞飛,車子猛地一頓,突然往前又聳動一下……
大貨車竟冇熄火,駕駛員慌亂中居然還在踩油門。
那幾個打牌的也嚇傻了,身體僵在那裡,根本不知道閃躲,直到被渣土車接連撞飛。
車子又朝葉逸凡徑直撞來。
雖然早有準備,但看著這怪獸似的大貨車橫衝直撞,葉逸凡一時間也有點發懵,好在他還知道閃躲,摟緊小女孩那柔弱的身子,極力向旁邊閃躲,直到兩人縮到拐角處,被牆壁卡住。
葉逸凡拚命的抱住小女孩的身子,眼睜睜見大貨車緊挨著身體拐了彎,嚇得一身冷汗。
車子從人行道急拐彎往街心竄去,一輛桑塔納正巧駛來,一頭卡進大貨車的底盤……
覺得臉上濕濕的,葉逸凡抹了一下臉,怎麼一手的血?
他不禁有些慌亂起來,蹲在那兒,不停的摸索著小女孩頭和身子,驚慌失措道:“不可能受傷的,應該不會啊……”
這時感覺口中有點味道,葉逸凡隨手摸了一把,猩紅雪白的,難道是人腦?
他感覺腸胃一陣蠕動,來不及轉頭,隔夜飯都吐了出來,濺了小女孩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