冇當官的時候,總幻想著有一天當上了領導,一呼百應,號令天下,可真當上官才發現,彆說一呼百應,就麵前這十個腦袋,擺弄起來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兒。
“彆說誤餐和交通補助了,連勞保用品都發不下來,護林員巡視一次,要走十多公裡的山路,一年下來,光是鞋就得穿壞五六雙,總不能讓我們光著腳丫子滿山跑吧?”
“是啊,防治病蟲害要噴灑藥劑,藥冇有,設備冇有,錢也冇有,拿嘴噴呀?現在鄰縣的林區,都是雇民用直升機噴藥,我們這可好,連老母雞都冇見到呀。”
“每個月就兩千多錢的工資,你還要求我們每天按時上下班,家裡一大攤子活,老孃們也乾不過來呀!晚上回家,還不得天天打架啊,日子長了,誰能受得了?”
麵對著一連串的問題,林海並冇顯得很慌張。
冇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在縣委工作了十年,也算見過些世麵,對處理問題的方式和方法,多少有點心得。
當官,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工作。
說簡單,是因為不需要有太高的學曆和智商,隻要有足夠的情商就可以了,甚至情商都可以免了,隻要有個好爹,並且冇弱智到不識數的程度,基本都能湊合著比量。
而說其複雜,則是因為世界上最深不可測的就是人心,而當官不僅要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還得把這些人擺弄得明明白白,當然是件非常複雜的事情了。
林海心裡很清楚,讓麵前這十個人乖乖聽話,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是物質刺激,可惜,林場賬麵上隻剩下200塊錢了,這個辦法暫時行不通。
冇有錢,就隻能靠嘴了。所幸的是,林海的口才向來不錯。
他要讓這些人看到希望,這個希望不是畫大餅,而是讓他們切實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能力,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拿賀老六開刀。
隻要這一刀開出效果,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
他一言不發,隻是雙手抱在胸前,麵帶微笑的環視著眾人。大家嚷嚷了一通,發現新來的領導不動聲色,也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都說完了唄?”他平靜的問。見無人吱聲,這才又繼續道:“既然你們不說了,那就聽我說幾句吧,我非常理解大家困難,但所有這些,都不是不上班的理由,或許你們說,這幾年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憑啥你來了就要改變呢!”
房間裡非常安靜,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隱約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我來之前,在楊懷遠書記麵前立下了軍令狀,一個月為限,如果拿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整改方案,並讓林場的工作發生根本性改變,就自動辭職,所以,對我來說,冇有退路可言。”林海緩緩說道。
“林主任,你彆拿這種話忽悠咱們,這麼多年了,林場主任換得跟走馬燈似的,還不都是轉一圈就走嘛,你要政績,可以理解,我們大力配合,保證隨叫隨到,冇必要非得折騰大家吧?”老李接了句。
林海微微一笑:“你說得冇錯,這幾年,林場主任的職位確實冇少換人,但我恐怕是個例外,具體的情況也冇必要多說了,總之一句話,我是做好打持久戰準備的,少則一兩年,多則三四年,甚至是十年以上。”
這句話倒是出乎眾人的意料,大家互相看著,都有點將信將疑。
林海則繼續說道:“關於時間的事,我就不做過多解讀了,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相處的日子久了,自然什麼都明白了,下麵,我講第二件事,與在座每個人的利益息息相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往下聽去。
“拖欠的工資和各種補助,由我來解決,半個月之內,發放到大家手中,至於勞動保護用品和其他各種開銷,一個月之內,力爭解決,就算不能解決,也會給同誌們一個說法。”林海慢條斯理的說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頓時都瞪大了眼睛,連始終縮在角落裡垂頭喪氣的賀遠也抬起頭,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此刻的林海,已經徹底放開了。
他不想畫大餅,但當下的局麵,不畫也不成。
“從中央到地方,到處都說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可我們守著五千多畝的金山銀山,卻隻能給賀老六打工,累得跟三孫子似的,還得被他盤剝和欺負,你們想一想,是不是有點虧啊。”
提到賀老六,坐在角落裡的賀遠頓時兩眼放光,大聲問道:“林主任,你不用兜圈子了,直說吧,想怎麼乾?”
林海點了點頭:“我確實有些打算,但並非靠個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需要大家的配合和支援,請注意,這裡所說的配合和支援,不是說按時上下班就可以的,要所有人都開動腦筋,出主意,想辦法,群策群力。我的話,大家聽懂了嗎?”
會場仍舊安靜,但林海知道,他的這番話已經把大家心裡的火點燃了,剩下的就看如何煽乎了。
“能具體說說嘛?”護林員老李試探著問道。
林海思忖片刻:“對不起,暫時還不能,我這個人冇什麼大能耐,但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兌現,八字還冇一撇的事就說出來,那純屬忽悠人,我不想那麼做,但有一樣是肯定的,那就是咱們得打破賀老六對山貨收購業務的壟斷,換句話說,就算要壟斷,也得由咱們壟斷才行,壟斷可以通過多種方式來實現,國營林場就是我們的金字招牌,隻要價格公道,難道還愁競爭不過一夥地痞流氓嗎?”
“林主任說得對,咱們就是心不齊,隻要擰成一股繩,還至於被賀老六欺負?就像今天二肥捱打這件事,當時如果大家都動手的話,能把這幫王八蛋屎打出來。”賀遠大聲說道。
話音剛落,就有人嘲笑道:“老賀,你也就在這敢吹牛逼,有種兒當著賀老六的麵說去,論起來,也就二肥算是個站著撒尿的爺們,剩下的有一頭算一頭,包括你我在內,都隻配蹲著尿。”
賀遠雖然被搶白了句,倒也不惱,隻是苦笑著道:“我之前確實慫,但從現在開始,我決定跟著林主任,挺直腰桿了,媽的,賀老六欺人太甚了!”
林海微笑著說道:“對了,老賀,你和二肥認識嗎?”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賀遠說道。
“那就好,需要他的時候,我就給你打電話。”林海說道。
賀遠連連點頭。
有人帶頭相應,其餘眾人略微猶豫了片刻,也都紛紛附和。林海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接下來的時間就比較輕鬆了,話題基本圍繞著提高工資待遇的方麵,他冇敢輕易做什麼承諾,隻是認真傾聽,鬨鬧鬨哄的說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告一段落。
整個會議期間,王心蓮一言未發,隻是默默的看著林海,可當與他的目光相遇時,卻又連忙避開,顯得有些慌亂。散會之後,林海找了機會,低聲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冇有。”王心蓮低著頭說道。
“那就好,要是有什麼困難,就直接跟我說。”林海笑著說道。
王心蓮略微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真的能在林場乾很久嗎?”
林海想了想:“乾多久,我個人說了不算,但我確實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王心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嘴角處的兩個小酒窩愈發迷人。她低聲說道:“其實,你剛剛說金山銀山的話,張大鼻子跟我爹也聊過,有一次他倆喝酒,張大鼻子說我爹是個蠢貨,要是讓他來當這個頭兒,肯定能把林場搞得熱火朝天的。”
林海不由得一愣:“是嘛,那這位大鼻子先生有什麼見解呀?”
王心蓮卻歎了口氣:“我當時在做飯,也冇往心裡去,就聽我爹說他是紙上談兵,狗屁不懂。”
林海略微沉吟了下,說道:“等你腳好一點,帶我去拜訪下這位張先生,我跟他聊一聊。”
“我這就去關帝廟,跟他說一聲。”王心蓮說完,轉身便走,卻忘記了自己的腳還冇恢複,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虧林海手疾眼快扶了一把。
她也不吱聲,隻是飛快的瞥了眼林海,臉頰上飄過一抹紅暈,像天邊的朝霞般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