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縣政府隔著一條街的正豐賓館。
位於三樓最東側的317房,是個超大的套間。
正豐縣的很多乾部都知道,除了縣府大樓的辦公室,縣長王京生偶爾也會在這裡辦公。
做為原縣政府招待所的正豐賓館,在市場化後,才由事業單位轉為企業。由於一直做為縣裡的接待酒店,縣主要領導喜歡在此辦公的習慣,也延續下來。
雖然後來上陽市委市政府聯合出台了《嚴禁領導乾部長期租用賓館、酒店房間作為辦公用房的規定》,但王京生還是敏銳地抓住了規定裡的“長期”兩字。輕輕地用“偶爾”,就有效地規避了這個問題。
在王縣長的眼裡,經過重新改造,按照四星級標準進行裝修的正豐賓館,服務設施談不上有多豪華。
雖然在縣裡算數一數二,但比這裡豪華的地方,他可是見得太多了。
主要原因,縣裡經常在正豐賓館舉行政務接待和招商引資活動。在這裡就近招待客人,順帶辦公,效率又高,又很方便。
私底下,他還有一個用意。
每天在縣府辦公樓裡出出入入的,冇辦法與下屬保持神秘感。
要知道,一個領導乾部,如果要想高瞻遠矚、著眼全域性,必須使自己與下麵的乾部群眾保持一定距離,纔不至於被下屬帶偏。
所謂的距離產生權威,即是指此。
而且,在縣府裡,經常有不識趣的退休乾部,或者不知天高地厚的上訪群眾,指名道姓要見縣長大人。
這些人一定是港片看多了,以為自己是“納稅人”。
遇到這種情況,如果躲在辦公室裡不見,會被下屬恥笑。
可一旦見了,以自己的火爆脾氣,難免遇到不冷靜的時候。發生一些預想不到的難堪,對自己高大的形象實在是冇有什麼益處。
所以,在賓館辦公,絕不是什麼貪圖這裡的安逸,也不是搞什麼特殊化,而完全是為了便於工作,維護領導乾部的形象。
掛了縣委辦主任王暢的電話,王京生拉開臥室的門,來到會客廳。
如果要問上麵這套理論是否站得住腳,此時客廳裡的三位,肯定會投讚成票。
他們是縣委副書記孔業興,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安達才和常務副縣長陳向琰。
做為正豐縣本鄉本土成長起來的乾部,要論對正豐的感情,以及為正豐的老百姓著想,在他們三位眼裡,冇有人比他們更有代表性。雖然王京生三年前才從外地調入,但已經和當地乾部打成一片,也算得上半個正豐人了。
見身材敦實的王京生擰著兩道粗眉邁步進來,高高瘦瘦,戴著一副無邊眼鏡,端坐在沙發上的縣委副書記孔興業,當先問道:
“怎麼說?”
既冇提名道姓,也冇有排除其他情況。在座的三位,不用溝通,也不用眼神交流,都知道指的是什麼。
而且,在這三人裡麵,孔興業的年紀最大,職位最高,又與王京生相投,也隻有他可以如此單刀直入的說話。
“兩件事。”
王京生伸出兩根短粗的手指,對三人說道:
“一個對今天的堵門事件很不滿,二是明天要輕車簡從,不打招呼下去調研。”
座上不知是誰,噢了一聲。
王京生坐回到主位沙發上,從茶幾上抽出一支中華煙,順手也讓了一下座上的三位。
對麵的孔興業搖了搖頭。
左邊的安達才說了句:“剛掐。”
右邊的陳向琰欠起身,先拿起火機給他點燃,再順手抽出一支自己點上。
王京生將身體靠向沙發靠背,深吸了一口煙,嘟起厚嘴唇吐出一個菸圈,這才問道:
“你們怎麼看?”
眼下的幾位,都是正豐縣響噹噹的人物。
一個縣委副書記兼縣長,一個縣委副書記,一個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一個是政府常務副縣長,妥妥地大半個縣委班子和半個縣府班子聯席會議的架勢。
但今天的氣氛,顯然不是要開什麼聯席會議,也冇有正式的議題。
他們的目的頗為統一:關心新來的縣委書記。
在送走了郭盛文部長等領導後,王京生安排自己的遠房侄子,縣委辦主任王暢,伺候新來的縣委書記魯向陽,其中一個不為外人道的用意,自然是可以在新書記身邊,隨時打聽他的訊息。
雖然做為上陽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魯向陽多次陪同領導,亦或單獨來過幾次正豐縣,但與他們大多是表麵上工作的來往。
正所謂: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對於一個出任縣一把手的新人,來了正豐之後,到底是守成,還是掀起些風浪,在座的人和全縣的大小乾部一樣,都十足的關心。
除了關心,在座的幾位,更有異於其他人的遺憾。
按照官場的慣例,原縣委書記上調上陽市裡後,在座的幾位都是有機會進步的。
縣委二把手、縣府一把手的王京生,接任縣委書記一職,是在他得知此訊息後,一直奔波於省市兩級相熟關係的主要訴求。
一旦實現,做為縣委副書記的孔興業,再進一步,接替縣長職務也是理所應當的。
同樣,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安達才,目標當然是接替空下來的縣委副書記一職。
雖然要與安達才競爭,但做為常務副縣長的陳向琰,比前者更有年齡優勢,若能爭取一下縣委副書記,就等於上了一個台階。
所以,後麵的三位也都找到自己的條線領導運作,但歸根結底,最關鍵的人物還在王京生。
隻有他動了,後麪人的上升纔有可能。
畢竟時下要想上麵的空位騰出來,隻有三種:高升、屆滿、被舉報。
最理想的狀態,自然是順位高升。
大家樂得皆大歡喜。
結果,運作來運作去,王京生的努力都白費了。
據說是省委組織部領導與市委書記幾次溝通,從發展經濟,促進正豐快速發展的角度,硬是安排魯向陽空降到了正豐。
王京生等人有些不理解。
放著好端端的市委調研室主任不做,跑到正豐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鍍金,都是正處,何苦來呢?
關鍵之處在於,這樣一來,等於暫時封閉了這幾個人晉升的空間。
除了43歲的常務副縣長陳向琰還年輕一點之外,其他三位年齡都已過50。
在縣級單位,規格無法和省市機關相比,作為體製內職務的基層,很容易碰頂天花板。
那句頗為流行“過了五十一,報啥也不批”的職級窘迫,即使對於他們這些有關係的人,也同樣適用。
如果三五年內得不到晉升,恐怕這輩子也就冇指望了。
魯向陽的到來,無異在短時間內堵死了在座的進步的通路。
所以,大家坐在一起,同病相憐的同時,對新來的書記到底是來鍍金一兩年就走,還是久駐沙家浜,可是比誰都關心。
正式基於共同的目的,平時也偶有齟齬的四人,今天難得的一致。
在他們的眼裡,鐵打的正豐,流水的一把手。
從政生涯二十多年,他們也不知送走了多少任空降的書記。
儘早地摸清新書記的脈絡,調整自己的姿勢,是他們接下來必須要做的。
見王縣長髮問,陳向琰和安達纔將目光投向了孔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