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車駕行至京城外的駐蹕(音同必)行殿。
清晨甦醒後的朱厚細心的發現腦海中的明史冊上多了幾個字:禮官具儀,請如皇太子即位禮。王顧長史袁宗皋曰:“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大學士楊廷和等請如禮臣所具儀,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擇日登極。不允。
這樣看來明史冊不愧於“金手指”的美譽呀,提前預知功能嗎?還是萬氏《明史稿》上原本的內容?不管如何,對於此時的朱厚而言利遠遠大於弊。
平複興奮激動的情緒後,朱厚將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大殿眾人身上。
此時殿中之臣除了到興王府迎接自己的毛澄、穀大用、徐光祚、梁儲等接駕使團外,還有興王府長史袁宗皋,以及部分禮部官員。
細想後不難發現,這個堪稱豪華的接駕使團,其實就展現瞭如今的大明朝堂各方勢力交錯縱橫的混亂局麵。
毛澄,禮部尚書,代表著六部等朝堂重臣;穀大用,西廠提督,“正德八虎”之一,代表的是宦官集團;徐光祚,定國公,名將徐達之後,領中軍都督府,代表武將勳戚;梁儲,華蓋殿大學士,內閣首輔,代表大明最核心的權力中樞—內閣。
接駕使團竟然由各方勢力代表構成,這是互相在製衡嗎?唯恐被哪一方提前獲得了自己這位新帝的好感?
看來此時的大明已經被自己的便宜表哥朱厚照玩的快要分崩離析了呀,朱厚不由搖頭苦笑道。
而他最想要見到的幕後主使,超級大牛楊廷和並卻未現身。
這是要當幕後玩家了,朱厚打量了大殿一番後暗自想到,心中也不由鬆了一口氣。
如若現在正麵剛上這位四朝元老,正德首輔文忠公,自己怕是冇有好果子吃。
看著大殿中安靜的諸人,朱厚嘴角不禁勾起一陣壞笑,一場好戲即將開場了。
不出意料,一禮部侍郎上前遞上奏表並道:“請殿下由東華門入文華殿小住。”
聞言,朱厚此時反而有些同情璁哥了。
這群大臣就有點欺負藩王冇見識的意思了,瞧不起誰呢?
誰不知道這紫禁城的四門可是有天大區彆的,東華門專供太子進出。
如若朱厚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今天真從東華門走了一遭,他現在的便宜老爹就冇了,自己就成了孝宗的太子,變成了皇太子即位,而非“兄終弟及”,不知不覺中爹就換人了。
其實對朱厚而言,現在的這個便宜老爹換誰都行,本來就冇有太多的感情。但熜哥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巨大麻煩,歸功於他從小到大塑造的人設—孝子。
熜哥的孝是有目共睹的,如從安陸出發之前,熜哥就先到已故老爹墳前祭奠,“伏地慟哭,左右扶而起”,孝感動天,痛哭的站立不穩,聞者孰不稱讚一聲孝子。
倘若朱厚現在不爭,那人們隻會給他冠上一頂惺惺作態、表裡不一的帽子,非常不利於自己即位後的攬權大計,甚至皇位都有可能不穩。
而即使假裝懵懂無知,選擇直接入城,後麵也就冇有了所謂的“大禮儀之爭”,朱厚也就冇有了攬權親政的大好機會。
沖齡踐祚,且毫無根基,自己不知道會被架空到什麼時候才能執掌大權,親臨政務。
因此本想安安穩穩登上皇帝寶座的朱厚現在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替熜哥和自己爭上一爭。
同時他心中也不由對熜哥吐槽不已:從小就這麼工於心計,難怪冇有安全感,活該你個損色不相信任何人,晚年孤獨終老一輩子,死後還貽笑萬年。
“先帝遺詔是讓我來繼承皇帝位的,而不是來當皇子的!我要走大明門!”奧斯卡小金人獎獲得者,朱厚同學“臉色漲紅”、“憤懣不平”地轉身對袁宗皋說道。
年近古稀的袁宗皋聽聞不由暗歎一聲,自己作為王府長史,最近一直忙於厚熜入京,克繼大統的各項禮儀事務,忘記這茬了。
他從小到大教導厚熜,對於他的秉性十分清楚,雖機敏過人,但有時又相當執拗,特彆是在孝禮這方麵,而且厚熜自小與先王夫婦的感情十分深厚,這下麻煩了。
群臣聞言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走大明門?置宗法禮製於何地?想都不要想!
大有一副你把我無可奈何的模樣。
禮部尚書毛澄上前勸慰道:“請殿下為大明社稷著想,國不可一日無君,文華殿內諸般事宜皆已備好,望殿下早登大寶,主持朝政。”
此話一出,原本裝生氣的朱厚也不由氣笑了。
這些文臣撒起謊來真的是麵不改色。
從正德皇帝崩到現在,已經三十七天了,所有朝政都是由楊廷和主持。
楊大牛大權總攬,革除弊政,計除江彬,受到朝廷內外的交相稱讚。
一想到朝政反正有楊大牛頂著,朱厚現在也不急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走大明門了。”朱厚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冰冷地淡淡迴應道。
群臣聞言,心裡麵暗自高興。
任你平白得了帝位,現在仍不過是一介外藩稚子,還不是得遵循祖宗禮法!還妄圖肆意妄為,現在服軟了吧小子,你還嫩了點。
先帝就是在沖齡踐祚之時寵信奸佞,導致朝綱不振,遺害天下,吾等忠良正直之臣絕不允許先帝之事重演!
“黃伴,先生,我們回安陸吧,這皇帝不做也罷!”
但朱厚接下來的這句話,無異於晴天霹靂,震懵了剛纔還在得意洋洋的群臣。
這怎麼個意思啊?還能這麼玩?有事大家擺明車馬談談就好了嘛。
談不攏歸談不攏,還冇開始談你個小王八蛋就直接掀桌子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玩不起?
此時群臣心裡麵皆腹誹不已,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就連正二品大員禮部尚書毛澄都愣了愣神,和內閣大學士梁儲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急忙對身後一名不起眼的官員使了使眼色,該官員慢慢踱步至群臣後麵悄悄離開大殿而去。
這一切都在朱厚的悄然觀察之中,他知道毛澄應該是派人找楊大牛決斷去了,不過自己絲毫不擔心。
除了原本的曆史上熜哥最終還是入的大明門外,自己主動表露出年輕人的衝動易怒,還可以讓這位目前看似“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稍微放下戒心。
朱厚露出一副衝動稚子形象,反而對他自己而言更有好處。
當訊息傳來時,麵須皆白、胸前一把美髯的老帥哥楊廷和正饒有興致地端坐在床榻上與一青衫男子對弈。
“告訴憲清,可。”聽完禮部官員彙報,楊廷和淡笑道。
待官員走後,楊廷和笑著對男子說道:“用修啊,看來我們這位陛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年紀輕輕便頗有智計,這樣也好,也好啊!”
青衫男子正是楊廷和的麒麟兒,正德六年的科舉狀元,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楊慎,寫出了名句曲“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楊大才子。
此時的楊慎因上奏指責正德皇帝“輕舉妄動,非事而遊”,而正德根本不予理睬,仍舊我行我素,楊慎便憤然告病辭官,從而賦閒在家。
看著這位自己視為一生標杆的父親,楊慎不明白這件事好在哪兒,也不知道為何父親手中白子一直冇有落下。
楊廷和自然看出了兒子眼中的茫然,心中哀歎一聲。
朝堂之上絕不是光靠剛直敢言就能站穩立足的,甚至反而可能招來災禍。
不得不說楊廷和宦海沉浮幾十載的眼光之老辣,其遠見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正如楊大牛所料,楊慎後來因為他的致命出身和剛直叛逆的性格,主導炮製了“血濺左順門”事件,一生為小心眼的嘉靖所忌,飽經風霜,仕途一片坎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駐蹕行殿內,聽到楊廷和回覆的毛澄心裡不由鬆了一口氣。
畢竟是即將即位的新帝,誰都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與他鬨得太過難堪,“秋後算賬”在曆朝曆代可是並不少見的。
低聲與群臣商議一番後,毛澄假裝無奈上前道:“請殿下入奉天殿。”
“可。”朱厚淡淡迴應道。
看來自己暫時贏了一局,又或者是楊大牛根本不屑於在這些小問題上難為自己,給自己這新帝一個麵子嗎?
對於楊廷和,朱厚雖然瞭解研究過,但現在記得的也並不多,總體看來是一個為官清正,鎮靜持重的賢相。
仔細想想他總攬大權期間的所作所為,從迎立新帝,剷除江彬,到革除弊政,其正直和賢能可見一斑,“權侵朝野”這個詞似乎用的並不恰當。
關於後世楊大牛擅權專政、欺壓幼主的說法,朱厚是不敢苟同的。
就以熜哥這小小的心臟裡長滿了心眼來看,這還能被楊大牛給欺負了?
至於所謂“大禮儀之爭”是楊大牛一手主導的陰謀論,朱厚更是嗤之以鼻。
且不說在這場朝堂戰爭開始之初,楊大牛就激流勇退、求退歸鄉了。
運用後世誰是利益最終獲得者,誰就最可能是戰爭的製造者這種方法,不難看出,熜哥才最可能是這場朝堂戰爭的主導者。
一想到長達數年的“大禮儀之爭”不但加重了朝廷的財政危機,還開啟了首輔專政、內閣黨同伐異之風,並且一大批直諫敢言的正直之臣被貶的被貶,流放的流放,朝堂一片烏煙瘴氣。
但是因為熜哥這王八蛋塑造的孝子人設,自己又不得不爭,朱厚恨不得掐死這龜孫兒。
上演一副癔症發作,我掐死我自己。
一直等到臨近正午時分,朱厚等人才從駐蹕行殿出發,向著大明門而去。
此時朱厚注意到,腦海中的明史冊上的字發生了些許變化:禮官具儀,請由東華門入居文華殿。王顧長史袁宗皋曰:“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毛澄等請如禮臣所具儀,擇日登極。王怒,不允,言欲反安陸。群臣懼,惶不知語,毛澄請之入城。
這樣看來,明史冊極有可能是《明史稿》的產物,到了註定的時間纔會觸發上麵的內容。
並且它還有起著史官的作用,其內容不是一成不變的,會根據自己的言行及最終結果據實而寫。
這種時刻被人監視著的感覺真的一點也不美好啊!一言一行都被記錄在案,如若他朱厚選擇做個昏庸無能的帝王,這明史冊流傳出去自己還不得遺臭萬年!
朱厚此時算是明白為什麼曆代帝王都那麼討厭史官了,秉筆直言,又臭又硬,你還拿他毫無辦法!
看來是冇得選擇了啊!除了勵精圖治,做個聖明君主,自己還有的選嗎?
這樣也好啊,春秋注我,我注春秋!
朱厚心中不由思緒萬千。
不過一想到馬上就能即位稱帝了,此時內心也不由飄飄然,血脈賁張。
皇帝啊,我朱某人也有今天。不過還未等到片刻,朱厚同學的心中就開始大罵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