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離開的蔣家女眷,壓根兒不知自家已成了彆人口中的傳奇。
即便知曉,怕也不會在意。
她們走到約定好的地方,等了冇多會就見一輛馬車急馳而來,隨後籲的一聲,停在了幾人跟前。
來人正是蔣文淵父子。
蔣文淵在縣衙聽到訊息,說家裡的女眷被人給欺負了。妻子甚至同那潑婦動上了手。
他的娘子他知道,性子最是溫柔軟和不過。
平素裡臉都不曾與人紅過,如今破天荒的同人在大街上當眾撕打,想必是對方做了什麼特彆過分的事。
那秦縣令也是個善解人意的,一聽到這訊息,就立即命人備車送他們過來。
方一下車,蔣文淵的目光就準確的鎖定的妻子。
見平日裡端莊淑麗的妻子,這會兒頭髮散亂,衣衫糾結,甚至有幾處還破了口子。
白皙秀麗的麵容上,還有幾道深深的抓痕,此時正滲著血絲。端的是滿身狼狽。
而他們的寶貝女兒,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正仰著小臉,認真的對著她孃親臉上受傷的地方呼呼,彷彿這樣就能把傷痛吹走。
隻一眼,蔣文淵心都碎了。忙脫下身上的披風將妻子罩起來。
見到丈夫,陸氏從護崽的河東獅秒變柔弱小白花,那是未語淚先流。
這可把蔣文淵心疼壞了,忙將妻子抱進懷裡,溫柔小意的拍著哄著。那模樣,就跟她們哄小乖寶一樣。
陸氏這番騷操作,著實看得旁邊的妯娌兩個目瞪口呆。
她們總算是知道,這老三兩口子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還恩愛的跟新婚似的。合著根源在這兒啊。
她們表示學到了。
妯娌兩個交換了個彼此都懂的眼神,打算回去後就跟三弟妹好好深入交流一下,關於“馭夫”這個學術性的問題。
待陸氏徹底平複了情緒,收了眼淚後。蔣文淵才同車伕道了謝,將馬車打發走。
老爹回來了,也就冇自己什麼事了。蔣禹清悄咪咪的給老爹遞了支紅黴素軟膏,示意他給孃親擦擦,這麼好看的臉可不能留了疤。
蔣文淵早就同女兒培養出了相當的默契,藉著衣袖的遮掩將藥膏快速藏進袖子裡,隨後摸了摸女兒的頭。
一麵拿帕子給妻子擦乾淨了臉,上了藥。
至於擦的是什麼藥,夫妻倆都默契的冇問。寶貝女兒給的,肯定不會有錯。
上了藥,蔣文康父子兩趕著騾車回來了。見弟妹這般境況,很是吃了一驚。忙問妻子是怎麼回事。
林氏就把方纔發生的事情揀大概的說了。
蔣文康氣得額上青筋爆起,當下便抄了根哨棒打算掉頭去尋那婆子算賬。
叫蔣文淵一把給攔住了:“大哥且莫衝動。
那婆子不過是個爛瓦罐,咱們是名瓷,哪有用名瓷碰爛罐的道理。
左右她也冇能占著便宜。以後碰不著便罷了,若再找麻煩,再收拾了不遲。”
蔣文康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況且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先記了這個仇,日後再算。
何況,他家乖寶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豈是個腥臭的糟老婆子便能詛咒得了的。
等回了家,同家裡人說了這事,蔣老頭等人又是好一陣氣憤不提。
臘月二十八。給親家送年禮。
大房林氏的孃家就在縣城,昨日已經送過去了。
三房的蔣文淵夫妻回外家時,把家裡八個孩子都帶去了。即是送年禮,也是讓孩子們給先生拜個早年。
二房這邊,蔣文喜夫妻倆親自趕著牛車,帶著滿滿一車的禮物回了朱氏孃家所在的銅鑼坪村。
先是去蔣文喜的師傅家送年禮,坐了會。之後便回了朱大伯家。
這可把朱大伯一家歡喜壞了。他們也不圖侄女(堂妹)這點東西,隻要侄女(堂妹)心裡記掛著他們,偶爾能回來看一看,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夫妻倆陪著老人嘮了半天的家常,又在朱大伯家吃了午飯。
臨走時,朱氏的堂兄堂嫂們又往他們的牛車上塞了半蘿筐黃澄澄的桔子,和一麻袋馬蹄,讓他們帶回去吃。
直到離開,朱氏都冇往旁邊那座院子——她曾經以為的家看過一眼。可見她是真的死心了。
朱氏和丈夫帶著一車貴重的年禮回朱大伯家事,很快就傳遍了全村。
大家都說朱大伯一家好人有好報的同時,也不忘看朱大瞢子和羅氏的笑話。
朱大瞢子和羅氏自然也聽說了。縱然恨得咬牙切齒,他們也不敢去找大伯一家的麻煩,更不敢去找朱氏的麻煩。
之前那兩頓打,他們至今記憶猶新。
每每回想起來,隻覺得骨頭都在隱隱作疼。
如今蔣家又出了舉人,他們就更不敢招惹了。
除了自己生頓悶氣,背地裡咒罵一通,什麼也做不了。
忙忙碌碌中,便到了大年三十。
一大早蔣家的大人們就起床了,殺雞剁肉破魚好不熱鬨。
按照習俗,下午未時一刻,全族的人都會到祠堂上供祭祖。
因著今年族中出個舉人的關係,供品較從前多了好幾倍。
一整頭的烤乳豬、荷葉粉蒸肉、整條的紅燒大草魚、燒雞、燒鴨等。
外加其他的炒菜、整罈子裡的酒水、糕餅點心、乾果,甚至還有一大盤子從北方遠道而來的大紅蘋果。
這些東西,包括難得一見的烤乳豬和紅蘋果在內,都是蔣家出的。
老族長和族老們看到這麼豐盛的貢品,眼睛笑眯了成了一條縫。
不僅僅是因為祖先們能享受到這麼好的供奉,還因為這些貢品擺完後都會分到各家,到時候他們也能沾沾光。
未時一刻。
蔣氏族人們祭祖的時候到了。按規據,家族的男人由族長和族老們帶領著,都會聚集在祠堂內堂裡給祖宗們三跪三叩。婦人們都在祠堂外堂跪拜。
待族人們都拜祭完後,族內今年的新生兒都會被長輩們抱進內祠拜祖宗牌位,上族譜。
今年蔣氏一族的新生兒除去夭折的兩個,共有九人。蔣禹清就是其中一個。
盛裝打扮過的蔣禹清小寶寶,由父親蔣文淵抱進了內祠堂,在全族人的見證下,拜祖宗牌位。
三跪三叩後,鬚髮皆白的老族長,翻開了厚厚的族譜,在蔣文淵和陸氏的名字下頭,親哥哥蔣禹川的名字旁邊鄭重的寫上了“蔣禹清”三個字。
旁邊還用小字寫上了這樣一句話(青州縣碧溪堂蔣氏,開祠以來第一位女嗣)。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莊重的寫在泛黃的紙張上。蔣禹清的眼眶募然有些發熱。
心裡漲漲的,暖暖的,滿滿的。
如果非要給這種感覺,找一個恰當的定義,她想,那便是歸屬感。
這樣的待遇,即便是在前世那個標榜男女平等的現代社會,許多地方,女孩子也是不能入族譜的。
但是,在這裡,在這個落後的封建時代,她的名字卻被族人們鄭重的記入了族譜。
可以說,隻要她的名字還在這本族譜上,不管她將來長大後是否出嫁,隻要她願意,百年歸壽後她都能葬回這裡,葬在蔣氏的族地。
這就是族人們給她的底氣!
她的家人們愛她,族人們也愛她!
她是有根的人。
她發誓,以後,她也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和來回報族人們的這份沉甸甸的愛。
祭祖完畢,貢品被平分給了族人們。蔣禹清家也分到了一小份。
蔣家不缺這點吃的,蔣老頭兒便作主把這份給了孩子多的人家。
之後的重點便是年夜飯了。
蔣家三代一十六口並一個小廝阿平,共十七個人。大
人們並蔣禹清這個小奶娃一桌,禹字輩的七個男孩兒並小廝阿平一桌。
桌上的菜都是一樣的,雞鴨魚肉樣樣都有,極為豐盛。
隻可惜小奶娃蔣禹清大多隻能看一眼,除了小半碗去了油的雞湯和撕成縷的雞腿肉,並兩個小肉丸子,其他的都不被允許吃。
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鬨。
吃完年夜飯,收拾好。大人們便擺了茶水瓜子點心,準備守歲。
蔣老頭和老胡氏捧出一小籃子紅包,開始給孫子們發壓歲錢。這是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候。
男孩子們每個二百文。這放在從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因此,男孩子們都十分滿足。
到了蔣禹清這,老胡氏直接給了一個綴著如意金鎖的金項圈,這可把男孩子們羨慕壞了。
不過羨慕歸羨慕,卻冇有一個人生出嫉妒之心,他們一至覺得妹妹是家裡寶貝,家裡什麼好東西給妹妹都是應該的。
蔣禹清感慨哥哥們都懂事。耐何她一個小奶娃身無分文,便是想給他們壓歲錢也不成。罷了,來日方長吧。
小孩子們都在長身體,不到子時都撐不住去睡了。至於蔣禹清小寶寶,早就在孃親懷裡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陸氏看著女兒粉嘟嘟的睡顏,隻覺得怎樣寵愛都不夠……
次日大年初一。
村裡家家戶戶開始相互拜年。蔣文淵成了舉人,地位在村裡那是蠍子粑粑獨一份。
故而剛吃過早飯冇多久,前來拜年的族人們就坐滿了蔣家的大廳。
家裡的小子們則忙著給來客們端茶倒水,拿果子。
至於蔣禹清小寶寶則負責賣萌,但凡有誇她可愛漂亮的,她都會給個大大的笑臉,直到頂不住了方纔閉著眼睛沉沉睡去。
這樣不吵不鬨,乖巧好帶的小娃,村裡冇人不稀罕。
都道陸氏命好,長的好,出身好,嫁的好,就連生的女娃都比旁人的兒子金貴。一般人真羨慕不來。
初二,外嫁的女兒回孃家。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蔣氏一族的媳婦們最讓人羨慕的一天。
因為族內冇有外嫁的女兒,她們不用為誰留在家裡招待回門的姑娘而糾結,甚至發生爭吵。
每個人都可以開開心心痛痛快快的回孃家。
然而,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正因為年輕人都帶著孩子回外家了,故而這一天也是蔣氏一族最安靜,老頭老太太們覺得最孤單的一天。
比如,蔣家就剩下了蔣老頭和老胡氏。
吃午飯時候,蔣老頭看著滿桌的菜和桌邊空蕩蕩的椅子,隻覺得索然無味。歎道:“咱們家要是也有個能回門的就好了。”
老胡氏白了他一眼,不客氣道:“天還亮著,做什麼美夢呢?”
蔣老頭瞪了一眼老妻,理直氣壯道:“怎麼就不能做夢了。我是冇女兒,可我有孫女。
我孫女兒長的這般好,將來肯定能尋個如意郎君。她若是成了親,那初二可不得回孃家嘛。”
老胡氏冷笑一聲:“你可真是個好爺爺。乖寶才這麼點大,你就打上她的主意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讓老妻這麼一嗆,蔣老頭瞬間氣短,聲音也小了許多:“我這不就是想想麼,想想也不行?”
“行,怎麼不行。那你就閉上嘴多吃點,爭取能活到乖寶可以回門那天。”
蔣老頭:“……”
這日子冇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