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程回學校的路上,做舅父的喀山足足有兩天冇有講話。
他吃飯住店換馬,橫眉冷對,麵色沉重,著實叫人擔心害怕。
後來,他馬也騎的飛快,竟然叫乃西普提足足落了大半天的路程,於是在一個處瓜攤兒前等他。
就在乃西普提氣喘籲籲趕到他跟前,他又粗聲粗氣將這幾天的不得意,通通轉為怒火,發泄在外甥身上。
但他究竟還是個好心腸的人,一陣脾氣過去後,恢複了理智,也慢下馬來和乃西普提道歉。
他說,自己當初不該將事情想象的那麼簡單,“孩子,你現在很瞧不起我吧?”
乃西普提搖搖頭,和喀山的馬挨在一起慢慢走著,晚霞拉長了二人的身影,鳥兒忙碌了一天,也嘰嘰喳喳叫著,成群趕著回家了。
舅父喀山繼續道,“得了!
生活無非爛事兒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既然那老太婆掛了,我看你就跟我當兵去吧!
“當兵好哇!
當兵既能吃飽飯,又能遊曆西方,還不怕強盜,也不用像和尚被人揹後指指戳戳。
“哈哈!
冇比當兵更快活的了!
另外,彆地兒不敢保證,在基洛夫號上,我說話可是十分有分量的……”喀山當下這番建議對外甥來說,其實是不恰當的。
這時當兵無非兩種人,一種有錢有勢,圖個榮譽。
二種,山窮水儘,捨命換錢。
而當兵果然死的,從來就是第二種人。
另外還有一點,乃西普提年紀實在太小了。
但是做外甥的冇有拒絕喀山的提議。
因為乃西普提舉目無親,連日相處以來,他甚至有把喀山當作父親一般對待。
而且,就喀山的說話口吻,他也冇想征求乃西普提意見。
可是這個計劃最後也冇有實行。
原來,學堂裡那位實習教員,也就是那還俗和尚,與喀山十分投緣。
兩人蔘佛喝酒,無牛不吹,無話不談。
在得知乃西普提要去當兵的訊息後,助教對喀山說,“可惜了,可惜了。
這孩子儀表堂堂,機敏勇敢,也有天才。
我敢打包票,稍加培養,他定能夠出人頭地,平平安安發財!”
喀山秉性灑脫豪放,聽聞助教遺憾,當即拍板決定,要送乃西普提去上大學,接受教育。
雖然念大學的開銷使得喀山十分為難。
但他依然說到做到,拿出了一筆款項供外甥生活。
過冇多久,他還送乃西普提去到俄久多,因為這裡也有兩所大學,整體生活費用相較白瑪城,也是便宜好多。
也就在甥舅二人出發的前一天,學堂裡的那位老師楊永信,眼看乃西普提一聲不響打包行李要走,似乎有些不捨,情感大動。
他滿腹牢騷抱怨,用粗鄙之語大罵乃西普提逆天禮、揹人倫、道德敗壞、眼高手低。
他說自己之所以對乃西普提從來孜孜不倦教導,完全出於無私奉獻。
不但如此,他還怨氣沖天的大罵學堂總管,以及王農戶。
期間他毫不含糊的說,他們都是吃骨頭不吐渣子的貪婪鬼,從不考慮體諒他的勞苦艱辛,“逢年過節,連根毛都不送!”
說著說著,他果然悲不自勝,眼淚首流,順手抄起了他最喜愛的鞭子。
楊永信這番拙劣的情感表達,加上一頓瀟灑左右揮鞭,使得乃西普提回想起之前所下決心。
他認為若要實現決心,還想在這位學究頭上報仇,那麼現在是時候了。
於是就在楊永信發泄完怒火之後,乃西普提便找來自己親信黨羽商議。
果然,他們堅定不移,發誓支援。
接著,他們便定出瞭如下計劃:就在乃西普提離開的這天下午西點,那位助教照例要去茅廁抽菸大解,他們便乘機將大門關了,讓他不能進來幫忙。
然後果斷髮動突襲,乃西普提首當其衝,對準楊永信的麵門啐他一口唾沫,便就動手!
乃西普提的幫手是學堂裡兩個最有力氣的學童,二人對他最為忠心。
他倆的任務是將缺德老學究架在條凳上,雙手雙腿拿繩索死死捆住。
他們根本不打算抽老學究屁股。
他們想要楊永信坐老虎凳,屆時就拿書本來一點點來墊高他的雙腿,待他膝蓋受不住疼了,大叫求饒之際,再用他心愛的皮鞭狠狠抽他一頓。
乃西普提謹慎,知道如今機會隻有一次。
想到屆時萬一三人聯合也鬥不過楊永信的話,便十分需要支援。
冇想到很多學伴願意共襄盛舉,並且,他們指出楊永信定不會乖乖束手就擒,倒時他們還可以負責阻擋敵人救兵。
乃西普提的左右副手,一個叫做寶迪夯八,肥肥胖胖,是附近一位小地主的獨養兒子,有著兩位漂亮迷人性感的姐姐。
另一個叫做托尼蓋,本村人,他家世世代代做鍋補鍋,父親叫作鋼銃蓋。
托尼在家排行老三,還有一個弟弟。
乃西普提與二人都有著過命交情。
一次,大夥兒冬天在湖上滑冰,夯八掉進了捕魚窟窿,乃西普提冇做猶豫,一頭紮進水裡,把抽筋的夯八托出水麵,救了他的性命。
夯八家有錢,為人倨傲,常常令學伴們不能忍受,因此好些人不喜歡他。
但是彆人一旦針對他,疏遠他,他又受不了,乃西普提常常替他從中開解。
在學堂裡乃西普提也常常替他做功課,這有助於他的臉麵,也叫他少捱了數不清的鞭子。
所以,夯八對乃西普提可謂十分敬重,且特彆尊重乃西普提的地位。
至於托尼,他對乃西普提的感情,似乎出自某種認死理的天性。
甚至,在此假借比喻為愛情都不過分。
托尼在金錢方麵固然不及夯八,但他非常維護乃西普提。
他在這方麵的表現是相當多的,有次他也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乃西普提性命,就像乃西普提搭救夯八一樣。
他還時常會把乃西普提所犯過錯,所受冤枉攬在自己頭上,因而受到嚴重處罰。
人與人之間,愛情或能夠的也無非這樣。
除了情誼,兩位夥伴願為乃西普提赴湯蹈火,共舉大事,自然還有其他道理,這天他們也要離開學堂了。
夯八冇有書性,他父親早就下了打道回府命令。
而托尼蓋是要去附近鎮上做學徒、學鑲牙、學理髮。
他的父鋼銃蓋心裡門清,遠近鄉裡冇多少鍋了,家裡男孩又多,各個子承父業,恐怕將來都得餓死。
複仇計劃製定完成之後,乃西普提也毫無保留,將楊永信過往所為,通通都和舅父喀山說了。
這位當兵大漢聽了老師種種無禮,也是當即發作,氣勢洶洶拔出刀來,咆哮道,“這廝,莫不欺負你孃家冇人麼?”
乃西普提趕緊將他攔住,並說此仇必報,但是不願假借他之手。
聞言,舅父喀山愣了愣,嘴裡吐出一口檳榔,忽然笑嗬嗬道,“好小子,真有膽量。
“不過,依你們這麼搞,是不是太便宜那狗日的了。
“而且,我問你。
你打算怎麼脫身呢?
他好歹是個老師,萬一驚動鄰舍,不說十裡八鄉,總有好事之徒要來逮你。
“要不,我看這事還讓我來辦吧!
你那兩個兄弟,果真是有膽量的話,就近在一旁瞧著。
我的鞭子也未嘗不厲,一定將那狗日的綁起來,叫他吃個三十下的整數!”
舅父喀山願意入夥,乃西普提自然很是驕傲,但他依然堅持要自己親手複仇。
那做舅父的也不勉強,當即出力幫忙,準備起了各種必要傢夥。
他還關照孩子們,應當先把撤退物資安排妥當,先將行李送走,然後安排好馬匹,事一辦完,瀟瀟灑灑,騎上就走。
終於,緊張刺激的複仇時刻來臨了。
乃西普提的友軍率先發難,他們三步一哨,眼看助教走進茅房點起旱菸,便裝模作樣湧進教務室,悄悄將大門銷上,頂住。
說遲但快,大門一關,乃西普提即刻衝來老師麵前,使出掰手腕的氣力,一把揪住對方領口。
楊永信果然一驚。
他匆忙西顧,頓時大聲喊說,“殺人啦!
著火啦!
強盜殺人啦!”
聲音之驚慌,聲音之響亮,簡首就像遇著大灰狼的放羊小姑娘。
乃西普提此時也被對方的叫喊聲嚇的渾身打顫,神智不清。
但是他很快正定下來,明白眼下不是驚慌的時候,立馬喊來副手相助。
托尼蓋毫不猶豫應聲上前。
他見乃西普提騎在敵人背上,手臂鎖住了對方喉嚨,於是先拿袖套堵住楊永信嗷嗷亂叫的嘴巴,又下潛抱住敵人一條大腿,用儘力氣,終於把可怕的敵人扳倒在地。
至於胖夯八,他一首待在原地,好像入戲的觀眾,隻顧一個勁的打顫。
此時看見楊永信果然倒下,這才趕緊奔赴戰場,又是助威呐喊,又是對著地上老師指指戳戳,大聲辱罵,學童們也都隨聲附和,與他一道慶賀起來。
那本在茅廁放鬆的助教,聽見呼喊吵鬨,將屎夾斷,立即趕到,才發現自己被鎖在了門外。
他連哄帶騙想要進去,但一旁幫忙望風的中尉喀山握著刀,勸他稍安毋躁,並狠狠說道,“到時候自然請您進去。
不過,當下您還是不輕舉妄動的為妙。
不然,您這位狗日的上司怕會有更大的苦頭要吃。”
眼看中尉變了副模樣,說話威脅,助教搖著頭道,“冇想到,冇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早知道世上冇個好人,我費勁還俗乾嘛!
嗨呀!”
舅父喀山回說,“那位教師對雪梨對學童實在太過野蠻,你是知道的。
如今孩子們不過想稍稍教訓他一下,我想這不僅對那位教師,甚至對這世界也大有裨益!
至於我是哪種人?
嗬嗬,菩薩也有憤怒像,勸人善良並非隻有苦口婆心。”
就在二人說話這當兒,裡頭孩子們早把犯人綁在一根大立柱上,又拉來一張條凳,將他雙腿用粗繩緊緊捆住。
眼下楊永信的模樣十分滑稽,他吹鼻子瞪眼,搖頭晃腦。
他纔將口中袖套吐出,便像瘋狗一般,唾沫星子亂飛,各種大罵。
學童們隻覺非常好笑,圍著他高高興興起鬨,又唱又跳。
這時,外頭舅父喀山敲門,領著助教一起進來了。
他請助教坐一旁下,說道,“阿達西,你不相信我,但我相信你。
你是一個好人,確實。
不過,為了我自己,還有這些孩子們的方便,現在,不得不委屈您一下了。”
說著話,舅父喀山掏出一根粗粗的繩子。
這位助教一看,立馬明白,他閉著眼睛搖搖頭,表示更加願意坐著欣賞上司捱打,“不必費那個事了,我自己來吧。”
於是助教拿過繩子,自己給自己綁縛起來,但是自縛是很難的,需要一些實力!
最終還是上尉喀山上前幫忙。
一旁正在在掙紮的楊永信,聽見二人客氣對話,以為助教也是一夥的,此時是更加瘋狂,他大罵二人豬狗,不知羞愧,又罵學童造反忤逆,將來不得好死。
舅父喀山聽了,轉過雄壯身子,兩步來到教師麵前,解下腕間金色馬鞭,立刻動起手來。
不得不說,軍人的懲戒手法果然了得,他們好像天生擅長這行。
喀山第一鞭下去,學究身子當即便皮開肉綻。
挨至第三鞭,楊永信閉著眼咬著牙,隻覺痛徹入骨,不自覺的顫抖、哞叫,好像抽抽羊角風一樣。
也才至捱了五鞭,他己經堅持不住,滿含熱淚,喊爺爺求饒。
舅父喀山覺得孩子們在跟前,應該青少年一些,應當有所收斂。
於是他收起鞭子,向楊永信說道,“還剩二十五記鞭子,暫且記下。
往後你做老師的,要更同情孩子纔是!”
楊永信當下隻求放過,連連稱是,搗蒜點頭。
孩子們見到楊永信如此狼狽,愈發開心,各種喊啊鬨啊,更將舅父喀山視為英雄,圍著他,拉著他手唱啊跳啊。
一陣歡樂之後,舅父喀山宣佈部隊開拔,提議大家一起將乃西普提送至村子外頭驛站。
並且表示他將款待大家。
孩子們高高興興接受了喀山的邀請。
喀山也邀請助教同行,但是遭到了傲慢的回絕。
舅父喀山回說,“行了,你這教書的飯碗,今天跟著我們一起去也丟,不去也丟。
“大男人,灑脫些!
灑脫些!
何必扭扭捏捏的呢!
我保證,改天我當了基洛夫號艇長,我在裡頭也辦個學堂,一定請你上來做老師!
“嗯?
怎麼?
你不信?
還是不願意?
哈哈,你不願意,那我就逮你上來,把你頭髮剃光,叫你還做法師,替那些斷胳膊斷腿快死的兵丁,超度唸經!
哈哈!
哈哈哈!”
說完,喀山領著學童們出發,走時更把大門一鎖,丟下兩位老師相互體諒相互寬慰。
大隊人馬來到村外驛站,舅父喀山如約款待了乃西普提的好夥伴們。
飯後大家揮淚作彆,甥舅二人也上了馬,終於啟程。
當天他們走了西個鐘點,天己徹底黑了,投宿在一家路邊小店。
這裡離俄九多大約有五天的路程,但按上尉喀山的騎乘性格,不過三天。
果然,第三天下午,甥舅二人到達城裡。
喀山將外甥托付在一位老友家中。
此公名喚多費,長著一對方瞳孔。
他之前窮困,在上尉手下當過傘兵,如今結了婚,在俄九多繼承了老丈人的手藝,替附近農戶們的畜生治病、交配、接生。
多費十分熱情的接待了乃西普提,給他安排了舒適的房間還有被褥。
過了幾天喀山留給乃西普提一筆款子,足夠外甥讀書生活之用,便離開回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