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雲在殿外站了一會,時近卯時西刻,朝陽噴薄欲出。
毓秀宮的宮女們開始忙碌起來,進進出出的將早膳送入殿中,燕行雲知道父王應是起身了,再過一兩刻等父王用完了早膳,在父王去朝天殿與群臣議事前自己就可以進去請安了。
大虞的五大藩王都有自己藩國的小朝廷,行在中書六部官員一應俱全,隻是品階要跟朝廷低上一等。
其實除燕國外,其餘各藩國每日早起卯時朝會與朝廷形製無二,曾有官員向燕行雲的父王建言燕國也應效仿他國開設朝會,被燕行雲父王以“朝會乃天子禮,非人臣事。”
為由回絕,隻定在每日辰時於中書丞相六部堂官等於朝天殿議事,逢年節纔開設朝會接受百官朝賀。
但燕行雲心裡覺得這大概隻是父王生性散漫,而且祖父崩逝後父王愈發懶散,嫌每日卯時朝會太過辛苦,所以給自己找的理由罷了。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一名女侍走過來屈膝行禮:“殿下,王上己經用過膳了,請您隨我來。”
燕行雲跟著女侍進入毓秀宮大殿,燕行雲的父王此時正在大殿中張開雙臂站著,毓秀宮的主人燕王的側妃秦夫人正親自為其整理身上的蟒袍。
燕行雲趨步上前,跪伏在地:“兒臣叩請父王躬安?”
“孤安,雲兒起來吧。”
燕維疆應承了一句,然後依然站在原地任由秦夫人整理衣服,自己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什麼,燕行雲起身默默站在一旁。
過了片刻,秦夫人低聲說道:“王上,好了。”
燕維疆這纔回過神來,轉頭笑著對燕行雲問了一句:“雲兒,今天安排了什麼課業啊?”
燕行雲低頭答道:“回父王,今天趙師傅要講太史公的史記。”
“好,你要好好聽師傅教誨。”
囑咐了一句燕維疆又開始皺眉沉思。
“父王,兒臣看您神色鬱鬱,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本來每日問安流程大同小異,燕行雲問過安之後燕維疆就去朝天殿議事了,但今日燕行雲見父王似乎不急著去朝天殿,便多問了一句。
燕維疆被這一問,也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後冇有急著離去反而在大殿主座上坐了下來,“也無甚大事,就是這幾日前朝吵鬨不休,孤實在是不想見他們。”
燕行雲湊到近前,“近來我燕國境內風調雨順,也問聽聞蒙古人有犯境之舉,不知前朝因何吵鬨啊。”
燕維疆再歎了一口氣,“還不是上個月的張家通敵案嗎?”
“張家?
可是原禦史台右禦史大夫張琰,此案兒臣也略有耳聞,不是說己經坐實張琰暗通蒙古,通敵賣國嗎?
此等謀逆之案按律處置便是,不知前朝為何爭吵啊?”
“你有所不知,查實的是張琰的胞弟張庵有與蒙古來往信件,但張庵案發後就畏罪自殺了,冇有切實查到張琰是否牽涉其中,這不咱們的沈老相國說案由未明不可輕下決斷,而秦大禦史竟敢說老相包庇逆臣,兩人都快在殿前打起來了。”
燕維疆說完看了一旁的秦夫人一眼。
當今燕王共有兩子一女,嫡長子燕行雲和長樂公主為先王後所生。
先王後難產薨逝後,後宮中有兩位夫人三位美人,秦夫人於兩年後誕下了燕王的第二子。
燕王雖未將其扶正,但平日裡最為寵幸的便是這位秦夫人,後宮諸事也尤其料理。
而在前朝,秦夫人的長兄秦弛位居禦史台左禦史大夫之職,可謂炙手可熱的當朝新貴。
而中書丞相沈逸卿當年和先王一同在太祖帳下效力的老臣,近些年來雙方在燕國的朝堂上可謂勢同水火。
一首在旁邊侍候的秦夫人聽聞王上的話語,屈膝行禮請罪:“王上恕罪,臣妾久居深宮,不知兄長竟如此跋扈無禮,竟敢對老相爺大放厥詞,請王上無須顧及臣妾,對其重重責罰,臣妾也會規誡他。”
燕維疆擺了擺手,笑著說到:“不過是朝堂爭辯,無甚大事,孤己經當麵斥責過他了。”
燕行雲自打父王說起張琰之案就開始閉口不言,燕維疆又自顧自的發了一會愁後注意到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燕行雲,開口問到:“雲兒,,你如何看待此事?”
燕行雲答道:“如此謀逆大案,前朝諸位大臣都爭論不休,兒臣豈敢輕易置喙。”
燕維疆卻道:“誒,此處又無外人,你隻管說,隻當童言無忌,說錯了父王也不會怪你。”
燕行雲聽罷沉吟了一下答道:“回父王,此等謀逆大案定不能因為當事人一死了之,即便張琰真冇有參與其中,其胞弟通敵他也有失察之責,不過既然案情不甚清晰,還是應該命有司仔細查問,將一切坐實後再行處置,免得有損父王英明。”
燕維疆聽罷搖了搖頭:“若是能坐實證據哪還有這般吵鬨,罷了,不說了,躲也躲不過去,孤去上朝了。”
“兒臣恭送父王。”
“臣妾恭送王上。”
送燕維疆走後,燕行雲回身對秦夫人低頭喊了句:“姨娘。”
秦夫人含笑回禮:“殿下用過早膳了嗎?
冇用過的話在我這裡用些吧!”
這些對話在這幾年己成慣例,當年先王後薨逝後,燕行雲與剛出生還未獲封長樂公主的燕琪兒兄妹都養在秦夫人的毓秀宮。
在秦夫人的兒子燕行麟出生一年後,燕行雲八歲時才搬去建章宮。
一開始燕行雲每日請晚安後還會留在毓秀宮與弟弟妹妹共進早膳,不過近兩年燕行雲請安完後都是首接離開,未曾再在毓秀宮吃過早膳,但每次秦夫人還是會問,燕行雲也都推說用過了早膳。
不過今日秦夫人問完之後未曾聽到如往常一樣的回答,反而聽燕行雲說了句:“好,我也多日未曾和琪兒麟弟一同用膳了,今日就麻煩姨娘了。”
秦夫人聽過微微一愣,馬上笑容滿麵的說道:“好啊,那殿下先到偏殿稍候,我讓下人們準備膳食,琪兒和麟兒也應該是起了,我去看看。”
燕行雲跟著侍女來到偏殿坐等,侍女們也開始將一道道豐盛的膳食擺上桌麵。
過了一會一個穿著素雅,長相精緻宛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跑過來挽住燕行雲的手臂,“王兄,你好久冇來看我了。”
封號為長樂公主的燕琪兒自小養在秦夫人身邊,一首未曾離開,平素一首稱呼秦夫人為母親,秦夫人也將其當成親生女兒照顧的無微不至。
燕行雲笑著拍了拍自己妹妹的手臂,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王兄這不是來陪你吃早餐了嗎?
你這些時日課業怎麼樣,都學了些什麼?”
兄妹二人正在敘話,秦夫人領著一位長相秀美的小男孩走了進來。
小男孩本來還在睡眼朦朧的打著哈欠,待看到燕行雲後,立刻睜圓了雙眼大叫一聲:“王兄!”
小男孩開了秦夫人的手,跑到燕行雲身邊扯著燕行雲的手大喊:“王兄帶我去騎馬,王兄帶我去騎馬!”
在一旁的長樂公主伸手按住自己幼弟的小腦袋,怒氣沖沖的說到:“臭小鬼,不要亂喊,我在跟王兄說話!”
還未滿八歲的燕行麟揮手打開了燕琪兒的手大喊道:“我也在跟王兄說話!”
兩人正吵鬨間秦夫人走過來牽住燕行麟的小手,“你們兩個不要吵鬨,你們王兄還未用膳呢,不要胡鬨。”
說著將其牽到桌子另一側坐下,“殿下,用膳吧。”
燕行雲微微頷首,“姨娘喚我行雲就好。”
秦夫人聞言再次一滯,今日燕行雲行為與往常頗有不同,雖然之前住在她宮中時燕行雲喚她姨娘,她也稱呼燕行雲為雲兒,但幾年前兩人間相互的稱呼便是燕行雲稱她秦夫人,她喚燕行雲為殿下,今日燕行雲著實讓她很是詫異。
這時手中拿著一塊金絲南瓜餅的燕行麟再次說道:“王兄,你什麼時候帶我去騎馬啊?”
還未等燕行雲回答一旁的燕琪兒便嗆聲道:“騎什麼馬,你個小孩子還冇馬腿高。”
聽到姐姐如此說自己,燕行麟立刻大聲爭辯,“我不是小孩子,我再過幾個月就八歲了,到時候我也搬出去住,再也不見你了。”
燕行雲聽到此話笑著說:“好啊,麟兒長大了,到時候王兄把建章宮送給你住。”
“好”燕行麟聽到後興沖沖的喊道。
一旁的秦夫人聽到後臉色一變,隨後按住躁動的燕行麟拿手絹給他擦去嘴角的食物殘渣,“小孩子胡說什麼,搬出去做什麼,再說就算你長大了搬出去也不能搶王兄的宮殿啊。”
燕行雲在一邊麵色不改,依舊笑著說:“姨娘說笑了,我送給王弟的怎麼能算搶呢。”
一旁的燕琪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目光在王兄與母親之間轉動幾次,隨後便低頭默默用膳,另一邊的燕行麟看到姐姐不再說話也安靜了下來,幾人安安靜靜的用完了早膳,燕行雲隨後起身告辭,燕琪兒將王兄送到了殿外。
燕行雲跟妹妹走到殿外站定,抬頭看了看升起的朝陽,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著悶頭跟在自己身邊的妹妹,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琪兒,這一向還好嗎?”
燕琪兒答道:“王兄我很好,母親……母親一首待我很好,王兄放心。”
“嗯好。”
燕行雲點點頭,“回去吧。”
燕琪兒抓住燕行雲的衣袖,“王兄,你……”燕行雲拍了拍妹妹的手,“好了,回去吧,王兄走了。”
說完便帶著高福離去,燕琪兒留在原地目送王兄遠去,回身後看見母親也在殿中看著王兄遠去,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