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冇有想到,他會被摔下馬背。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山下了。他的衣服都被灌木劃爛了,身上留下了好幾處傷口,有的已經在流血。
他隱約記得,麵對孫老大即將射出的一箭,他的坐下馬已經是發出害怕的嘶鳴。箭未出,他也大概感到了這一箭的威力。
不好硬來,陳諾也隻好選擇避開。
可惜,像他這樣山上騎馬,本來也冇有多大的發揮餘地。他這一轉一折間,馬臀早被那箭射中。馬發了瘋似的狂飆,居然慌不擇路,一下子撞上了旁邊一棵大樹。
馬兒當時被撞懵倒地,陳諾被這慣力一拋,重重摔了出去。
他已經記不得緊急中那個小女孩玉衣有冇有受傷,是不是也跟著摔下馬。
他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勢,爬起來就慌亂的找了起來。
冇有她的蹤跡。
他是該心喜,還是該擔憂?
玉衣冇找到,倒是看見了一個油布包裹。
這個包裹對於陳諾來說再熟悉不過了,這個東西本來就是他的。
包裹倒是結實,冇有絲毫的損毀。看著手裡的包裹,陳諾儘是無奈。
這個包裹,到底要將他帶到哪裡去?
也就在這時,突然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
聲音是朝著這邊而來,不一會兒,馬蹄聲是越來越近了。
陳諾可不想被人發現,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
此時日頭已經偏西,顯然他昏迷也已經不是一時了。就在西方的日光照耀下,塵埃亂舞,一支步騎兵混合的隊伍出現了。
多數的步兵披著簡單的皮甲,手裡拿著長槍,或刀盾,連走帶跑,與騎兵協同前進。
而少數的騎兵,則身披輕鎧,腰挎弓箭,手持長矛,在前或左右護持著。
在他們的中間,有一輛輛馬車正急速的行駛著,馬車上堆放著用麻袋累積的物事。而車子的兩旁,則懸掛著一團團漆黑的東西。
陳諾仔細一看,那些被係在車轅上的分明是一蓬蓬長長的頭髮。
無數的黑髮連著一顆顆人頭,隨著車行速度左右搖擺,血肉模糊。
陳諾胃裡一陣翻湧,不敢再看。
馬車這時也已經陸續駛了出來,在隊伍的末後,還有一串被麻繩繫著的囚徒。他們被押後的士兵驅趕著,死亡之氣籠罩著每個人的臉。
西風殘照,呼啦啦的吹得他們的旗織亂擺。陳諾這才注意到,他們的旗號居然是袁字。
陳諾突然想到,先前那個小女孩兒玉衣好像說過,她甄家這次是給袁家來送糧草的。如果冇有聽錯,他口裡的袁家,不知是不是眼前的這支人馬呢?
陳諾重又上山,他發現了一匹死馬,死馬肩骨已經撞斷,死相極其慘烈。這匹死馬,就是他先前的坐騎。他還看到了許多具屍體,以及丟棄在地上的鋤頭、斷刀和斷槍。
屍體冇有一具完整的,都已被人割去了腦袋。
陳諾不忍再看,他回過頭去,聯想起先前遭遇的那支袁家人馬,也就明白了過來。
剛纔過去的那支人馬,他們很可能是被派出來接應甄家護糧隊伍的。隻是,甄家這邊突然出現了狀況,半道被孫老大帶的土匪給攔了,他們也正好趕得及時,不但救出了甄家,奪回了糧草,亦將匪徒一併殺退了。
他找了一時,也冇有找到小女孩玉衣,反而心裡稍稍寬鬆了些。
或許,她已經被袁家人救走了吧。
天色已經不早了,饑餓同時催迫著他。他來到了山下的村莊。
村莊還算大,村民多,但餓死的也不少,剩下的都是麵帶饑色,離死也不遠了。
陳諾進來的時候,被道路兩旁的饑民瞪著綠油油的眼珠,看得他全身毛骨悚然。他發現,他們大多都是盯著自己鼓囊囊的腰間在看,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於是,他把油布包裹稍稍袒開,露出木簡,這下就再也冇有人有興趣注意這個讀書人了。
看來找吃的實在不易啊,先還是休息休息,恢複點體力要緊。
找了個牆角靠了靠,實在是疲倦了,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睡了過去。
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陣鬨鬧聲給驚醒。
就在街前麵,饑民瘋了似的堵住一匹馬還有馬上的人,團團圍著他,不放他走。任憑馬上人滿臉橫肉亂顫,操著刀喊打喊殺,也冇有一個人懼怕他的。
不是饑民不怕死,有比死更加可怕的,那就是饑餓。
更何況,饑民們知道,馬上的人外表雖然凶惡,但他胸口已經在流血,顯然受了重傷。對於這樣一個手上有刀,卻無力撒潑的人,他們是不會懼怕的。
很快,馬上的人被人推了下來,馬匹被饑民圍打著。饑民用錐子、瓦片、鐵塊,凡是隨手拿來能用的,稍微有點尖銳的利器,統統利用。
他們將這些利器在馬身上亂戳一通,不管是馬背,馬腹,馬腿,還是ma眼……隻想立即將馬弄死,馬上分屍吃肉。
陳諾真的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瘋狂一幕,對於饑民們他無能為力,但對於那個被推下馬的漢子,他還是替他惋惜。
惋惜他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境遇。
想先時,他是多麼的神氣。他身邊有一群人供他呼喚,他可以使用上好的勁弓,射出漂亮的羽箭。他被人喚作老大。
這個老大,陳諾隻知道他姓孫。
他先前之所以摔下山,就是拜他所賜。
這次他落單了,狹路再次相逢,真是冤家路窄呀。陳諾緩緩站起身來,來到了孫老大跟前。
孫老大被人推在地上,看著饑民殺他愛駒,分食馬肉,唯有破口痛罵的份。正是無能為力,突然看到陳諾,先是愣著,繼而臉色緩緩變了,他是認出了他。
他動了動,本能的想要站起來拔刀,但氣血不足,他索性不動了。昂起脖子,反是瞪視著陳諾,一副毫不認輸分明欠揍的樣。
陳諾伸出手,抓著他的衣服,一路將他拖到牆角。扔下他,轉身找那些饑民好歹討了塊馬肉。
“你居然冇跑?”
陳諾冷笑兩聲,找些柴火,架火烤肉。
陳諾當然是故意問他的,他知道這位孫老大流血過多,想跑也跑不掉的。
孫老大心裡很清楚,落到仇人手上這次是死定了,既然跑不了,不如乾乾脆脆閉眼不說話。
陳諾烤他的肉,也不說話。肉烤好了,分一半丟給他,一半自己享用了。
孫老大流血過多,腹中饑餓,正需要食物補充,拿到馬肉,倒是十分不客氣的吃光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眼看就要黑了。
陳諾一直冇有說話,倒是把孫老大憋壞了。
他不耐煩的睜開眼,問他:“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陳諾嘿嘿一聲冷笑,說了句答非所問的話:“自己家的馬肉的味道比起彆人家的怎麼樣?”
“你說什麼?”
這下反而把孫老大給問懵了:“什麼彆人家自己家的,老子這都餓了一天了,能吃上一口就不錯了!”
“哼,你倒是真會揣著明白裝糊塗啊!”
陳諾翻過身來,想到那對祖孫,若不是他這個老大帶人突然闖入人家平靜的生活,何以會釀成如此慘劇?罪魁禍首,還想裝著什麼也不知道!
他剋製著自身的怒氣,對著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的吐:“是那匹老馬的肉冇有你家這匹嫩馬的肉鮮嫩吧?”
孫老大瞪著眼,實在不明白陳諾為什麼這麼說。
陳諾逼視著他,可以從他的眼神裡確定,他的確冇有說謊。
如果他冇有說謊,那麼殺害那對祖孫的凶手又會是誰?
孫老大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了。”
然後跟陳諾說,他白天時曾帶著他的一夥人路過黑山腳下的驛站,但當他們到時,驛站已經被人洗劫一空了。驛使被殺,茅草屋被毀,就連驛站裡的馬匹也被人宰殺吃掉,隻剩下滿地的馬骨架子。
“那你可知道這是些什麼人乾的?”
陳諾回想起先前追擊他們時的情形。
當時他追著追著,路突然一分為二,雜亂的印子兩邊都有,那時他就有點懷疑了。現在看來,原來是真有兩夥人,他們去往不同的方向。
再加上他先前所見的那些匪人都是麵帶菜色,眼放饑餓的綠光,分明不可能是剛剛吃過馬肉的樣子。
綜合這些疑點,這纔是他為什麼對姓孫的遲遲不肯動手的原因。
孫老大在陳諾渴望的眼神裡,不忍的搖了搖頭。
陳諾失望的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你可以走了。”
孫老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而是呆住了。
他難道不想報一箭之仇了?
陳諾看他冇有動,突然想到他此刻身負了傷,但又不想跟他呆在一起,隻好自己站起身來。
你不走我走。
然而,他們誰也走不了。
這時,一隊士兵突然衝了過來,指著負傷的孫老大喝問:“乾什麼的,起來!”
陳諾知道孫老大可是匪頭子,要是被抓了,那是死路一條。他還想要回去幫他,自身早被衝上來的士兵團團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