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一早晨八點，岈山公社革委會都會準時召開黨委會議。今天的例會有兩個議題，一是由岈山公社黨委副書記、革委會主任馬洪春安排民辦教師轉正事宜，二是由公社黨委書記張海波同誌作重要講話。
兩個月前的人事調整，馬洪春順利由副轉正當上岈山公社革委會主任，但他並冇有因為提拔而意氣風發，反而有些鬱悶，因為現在岈山公社的權利已經被坐在他左邊的中年男子岈山公社黨委書記張海波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張海波軍隊出身，多年的部隊生活使他整個人看起來莊重而冷峻，沉著而內斂。轉業分配到岈山公社後，張海波時刻以軍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和下屬，嚴格機關乾部工作條例，嚴肅工作紀律。對待工作強勢、嚴謹，這讓公社的乾部們感受到很大壓力。
馬洪春有些低沉的聲音在會議室響起：“上週教辦主任張玉江同誌向我彙報了民辦教師轉正問題，並製定了實施方案。這份方案寫得很細緻，針對民辦教師轉正的目的意義、實施步驟等進行了詳細的部署，考慮周全、辦法科學。下麵請張玉江同誌向大家通報一下這次民辦教師轉正的相關事項，大家可以集思廣益，有不同意見可以提出，會後整理定稿後就發到各個學校實行。”
張玉江抬頭看了看公社主要領導，正襟危坐的彙報道：“這次民辦教師轉正名額，先由學校進行甄選，從思想品德、工作業績等各方麵綜合考慮，按照擇優的原則推薦，凡是從事民辦教師工作五年以上者均可報名參加，然後由公社統一組織考試，最後根據考試成績排名的高低確定轉正人選。”
“下麵，我念一下學校的推薦轉正名額，公社中學4名，中心小學3名；葛城聯中3名、聯小2名；柏城聯中2名、聯小2名；石溝聯小2名，雙河聯小2名，推薦考試的名額總共20人，錄取15人，也就是說考試成績的前15名列入轉正考察人選。”唸完後張玉江看了張海波一眼，便低頭不再說話。
馬洪春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冇有，冇有意見的話，散會後由教辦馬上按照檔案上的時間表實施，務必保證這項工作的實效性、公正性。您看怎麼樣，張書記？”
張海波自從坐下後就冇有說話，聽到馬主任的請示，大家都抬起頭看著張海波，等著這位強勢的領導發表自己的看法。張海波靜靜的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方案，輕咳一聲道：“張主任，方案中‘必須有5年以上教師工作經曆’這句話是誰讓加上的，上週你給我彙報時我怎麼冇看到這句話。”
張海波話一說完，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大家大氣都不敢喘，屋子裡掉根針都能聽得見。
感覺到張海波那攝人的眼神，張玉江求助似的看了馬洪春一眼，諾諾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怎麼了，啞巴了？誰給你這麼大的權力，經過革委會研究了嗎？誰允許你亂改公社檔案的？”一連串的反問，弄得張玉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
這時，馬洪春微笑的轉過頭道：“張書記，您先彆發火，上週張主任向我彙報這份教師轉正方案的時候，我讓他加上這個條件的。主要是出於三點考慮：一是我們公社的老民辦教師還很多，他們長期工作在一線，但每年的轉正名額太少，導致他們遲遲冇能轉正；二是我覺得那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還太年輕，還需要再鍛鍊，如果他們先於老教師轉正，反而容易增加不穩定因素；三是這也有利於以後公辦教師進入的科學性，避免人才擁擠現象，造成人才分佈不均。“
馬洪春不慌不忙的說完，其他幾個副書記、副主任都讚成的點了點頭。
實際上，馬洪春有他自己的想法，今年以來已經有多個老民辦教師通過關係把禮送到了家裡，如果不替他們考慮，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是極大的損害，而且作為土生土長的乾部，他在岈山公社的人脈顯然比張海波要廣泛的多。他早就聽說張海波看中了一位在葛城聯中的民辦教師，據說還是今年剛參加工作的，他便有心使壞。
張海波眉頭緊鎖的聽馬洪春把話講完，環顧四周，這纔開口說道：“首先，我先強調一下公社黨委會的議事章程，以後凡是拿到公社黨委會上研究的事項，必須經過公社黨委書記知曉同意，任何人不得私自更改。今天民辦教師轉正實施方案這件事，我不怪玉江同誌、更不怪洪春同誌，這是我們辦公室同誌的失誤，在開會前冇有稽覈好議題，會後辦公室主任李國林寫一份檢查，明天在公社機關乾部會議上作出深刻檢討。今後這樣的事情要堅決杜絕。“
說完，張海波擰開自己獨有的大水杯，喝了幾口。然後語氣深沉的說道：“同誌們，國家現在百廢待興，我們需要更多的年輕血液充實到一線上來。我來到岈山公社的這段時間，通過下村調研，發現了很多問題，有些乾部不像乾部、老師不像老師，有的甚至跟街上的地痞流氓冇什麼兩樣，黨員的素質都拋到了腦後，這樣的人怎麼能帶領我們實現改革開放的宏偉目標。而且這次教師轉正方案先由學校把關推薦，就是要甄彆出優秀的人纔出來，就不要再新增什麼條條框框了，隻要是人才我們都需要。另外，我建議這次民辦教師轉正工作結束後，紀委、綜治等相關部門，加大對乾部、教師的監督、考覈力度，把那些害群之馬揪出一批、開除一批。“
講到最後，張海波激動的把筆扔到桌子上，馬洪春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哪還能坐得住。
“大家還有什麼意見嗎？冇有意見，教辦抓緊修改，明天就召集學校教師辦公會議下發實施，由張繼林副主任牽頭負責，散會。”
說完，張海波頭也不回的走出會議室。
在公社主任馬洪春的辦公室裡，教辦主任張玉江大倒著苦水：“馬主任，這可如何是好，很多名額都已定好，這要是改了，我怎麼跟大家解釋啊。”
馬洪春陰沉的臉彷彿能滴出水來，歎了口氣說道：“哎，這個張海波，冇想到連我的麵子都不給。既然會上都定了，我能有什麼辦法，不行讓他們自己去找張海波去。”馬洪春不耐煩的來回走著。
張玉江夾在兩位主要領導之間，全然冇有了過去的張揚。這件事自己本來就有私心，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馬洪春突然說道：“他讓我們不好過，我們也得讓他難受難受，他不是看上葛城聯中那個民辦教師嗎？聽說縣委李副書記的公子也在那裡教課，我們可以利用李副書記跟張海波掰掰手腕。”
馬洪春想到了一條妙計，就等實施。心情不再像剛纔那麼煩悶，陰冷的笑了起來。
李增山站在公社大院裡顯得心事重重，剛纔教育專題會議結束後，教辦主任張玉江專門把他留了下來，低聲又交代給他了幾件事，說的當然是民辦教師推薦的事情。
按照張主任的說法，公社聯中推薦的3個名額，分配給李學斌和林會成兩位民辦教師，同時作為補償，剩下的那個推薦名額就給他的堂弟李增文。最後還帶著些許威脅的口氣說道這是上麵的意思。
“上麵的意思？”作為校長的李增山當然知道李學斌是縣革委會副書記兼副主任李富春的孩子，也清楚的知道林會成這幾年冇少往張玉江家裡跑，這次從聯小調入聯中，就是為了減輕競爭壓力，要不然一個初中還冇畢業的小學老師怎麼能去初中呢？
對於推薦人選，李增山早有自己的打算，本來準備推薦自己的堂弟李增文和陸遠方，他當然知道陸遠方被新來的公社書記看中的訊息，既然自己的下屬被領導看上，自己當然不能阻撓彆人的發展，再說陸遠方工作努力，對自己也很尊敬，自己也就算做個順水人情。
但事情顯然冇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明顯有人不願意陸遠方轉正成為公辦教師，藉此為跳板進而調往公社。不過對他來說，上麵神仙打架，自己可不能遭殃，回去就把檔案交給張文春去辦，你不是把上麵的意思傳達給我嗎？我再把意思轉達給你的表弟，讓他去落實，自己溜之大吉，不躺這渾水。
一回到學校，李增山便把張文春叫了過來，把今天的教辦會議精神傳達給了張文春，然後全麵放手，讓他全權處理。張文春昨天晚上在堂哥家裡就早已知道民辦教師轉正的內容，隻是冇想到李增文當起了甩手掌櫃。
“這個老狐狸。”張文春暗罵一聲。李增山把這事推出來，明顯是怕上麵領導怪罪下來，費力不討好，還惹一身騷。他自己不願意得罪陸遠方，就把我推到前線。不過正好冇法子治治這個小子，你不是挺能耐嗎？你以為被公社書記看中就了不起啊，在葛城聯中，還是我張文春說了算。最後兩人商定，明天上午召開教師大會，正式宣佈民辦教師推薦名單。
送走了張文春，李增文趕緊把自己的堂弟叫了過來，向他透露了這次民辦教師轉正的事情，同時指點他該走動走動，尤其是教辦主任張玉江那裡，千萬不能疏忽，防止中間出現差錯。
李增文疑惑的看著他的堂哥，不解的說道：“你是校長，還定不了推薦的人選？”
李增山無奈的說道：“誰讓咱葛城聯中廟小龍王多啊，哪個都不能得罪，咱們能自保就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