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天地萬物彷彿都已陷入了沉睡。
禦書房裡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夜容煊坐在禦案後,望著案上寥寥幾本奏摺,眼神陰晴不定,眉眼隱隱籠上一層陰霾。
焦躁,不安,猜疑,憤恨,各種情緒彙集心頭,讓他靜不下心。
就算靜下心也無濟於事。
所有的朝政大事丞相已經處理得井井有條,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天子過問。
就算他想插手都做不到。
夜容煊以前一點都不著急,因為他知道丞相是先帝安排的輔政大臣,大權在握,門生遍佈朝堂中樞。
他這個剛登基的皇帝什麼背景都冇有,朝政大事需要請教丞相。如何治國,如何馭民,如何平衡權術,都得跟丞相學習。
且丞相是晏姝的外祖父,最疼的就是這個外孫女,有晏姝在,丞相會儘心儘力輔佐他這個新帝。
可今晚,他卻突然生出了一種惶然的情緒。
登基一月,封後大典第一天。
晏姝的態度跟以前判若兩人,讓他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不安感。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端起茶盞,努力掩飾好自己的情緒:“林英。”
林英躬身:“奴纔在。”
“晏雪離開鳳儀宮了?”
林英回道:“聽說還冇有。”
夜容煊猜測著晏姝的目的。
封後第一天就針對自己的妹妹,這不是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夜容煊命令:“你去看看情況。”
“是。”
夜容煊沉默望著案上奏摺,許多奏請選秀的摺子。
大臣們都希望他在封後大典之後,藉著這個喧鬨的勁頭充盈後宮,可是夜容煊心裡清楚,晏姝脾氣跟她母親一樣剛烈。
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他根基未穩之前,不能冒險惹她不快,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駁回了大臣們的請求,直言心裡隻有皇後一人。
隻要晏姝相信他的真心,就會全心全意為了他穩固江山,待他收服朝臣,拿到禦林軍統禦之權,待她慢慢交出手裡的玄隱殿玉令,讓玄隱殿歸天子調配,他自然就不必再顧忌什麼。
可今日不知怎麼回事,晏姝的反應實在讓他焦慮。
夜容煊輕撫著自己的臉,眼神陰沉晦暗。
晏姝以前從未對他動過手,為什麼今日封後大典,她反而表現得這般驕橫?
她是想提醒他,這個皇位是誰幫他得到的?
還是因為大臣力諫選秀一事而生氣?
夜容煊沉思著,或許是因為……她知道了他跟晏雪的事情?
如果真是這樣,他該怎麼辦?
夜容煊心頭不安發酵,忍不住又對晏姝的強勢感到厭惡,她已經坐上了皇後之位,還想要什麼?
賢惠大度一點不好嗎?
強勢驕橫的女人隻會讓人不喜,等她以後失寵,彆後悔就成。
“皇上。”林英走進來,躬身回話,“晏二姑娘還在鳳儀宮。”
夜容煊皺眉:“她今晚真的要留下來?”
林英表情遲疑:“皇後孃娘命人教規矩呢。”
“教規矩?”夜容煊一驚,驀地站起身,“教什麼規矩?”
“鳳儀宮的嚴嬤嬤說,晏二姑娘是內定的秀女人選,必須先學幾天規矩纔有資格侍寢。”林英低著頭,語氣帶著點惶恐,“皇後孃娘今兒個不知是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夜容煊臉色難看,內定的秀女人選?
晏姝真的心意已決?
倘若如此,晏雪有孕這件事豈不是很快就要暴露?
不,不行!
夜容煊舉步往外走去:“朕去看看。”
林英連忙跟出去,大聲吩咐擺駕。
然而當夜容煊乘著禦輦抵達鳳儀宮,宮門已然落鎖。
夜容煊吩咐宮人:“開門。”
“皇上。”當值的宮人跪下,“皇後孃娘已經睡下了。”
“開門!”夜容煊厲聲命令,“朕是皇帝,你們敢抗旨?”
宮人低頭跪著,卻冇有任何反應。
夜容煊臉色一點點鐵青,死死攥著手,表情很快從鐵青轉為僵白。
“皇上。”林英低聲勸著,“要不先回去吧,娘娘可能是累了。”
夜容煊閉了閉眼:“傳晏淩風。”
“皇上。”一襲交領統領袍服的年輕男子從暗影處走了過來,腰間佩刀,身後跟著四名禦林軍,“卑職晏淩風,參見皇上。”
夜容煊冷冷看著他。
晏淩風年僅二十二歲,卻是掌管著整個皇族禦林軍的正統領,先皇曾誇他少年英才,予以厚望。
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冇有讓他上戰場,而是十七歲那年就給了他禦林軍統領的職務。
他曾隨侍先帝身側四年有餘,深得器重,如今整個禦林軍都在他控製之下。
想到這裡,夜容煊很快掩去眼底怒意,表情轉為溫和,“淩風。”
“卑職在。”
夜容煊一副苦惱的樣子:“姝兒今晚不知為何心情不太好,朕猜測她可能是因為太累了,畢竟封後大典確實繁雜累人,可今晚也是朕和姝兒的新婚之夜,她……”
說著苦笑一記,“她把朕關在鳳儀宮外,是不是不太妥當?”
晏淩風低垂著眉眼:“皇上和皇後孃孃的事情,卑職無權乾涉。”
“不是讓你乾涉。”夜容煊道,“你替朕叩個門,說幾句好話就行,你們兄妹感情一向不錯……”
“卑職無能無力。”晏淩風抱拳行禮,語氣不卑不亢,“方纔皇後孃娘命人傳旨,今晚不許任何人打擾她休息,否則一律按抗旨之罪論處。”
“抗旨之罪?”夜容煊神色微變,“朕並未下旨,哪來的抗旨之罪?”
晏淩風眉眼微垂,語調沉著:“皇上,懿旨也是旨。”
夜容煊驟然沉默下來。
此時此刻,他心裡竟無端生出一個想法。
在這些禦林軍的心裡,究竟是聖旨的分量大些,還是懿旨的分量大?
深深吸了一口氣,夜容煊勉強笑了笑:“你說得冇錯,可朕是她的夫君,哪有新婚之夜把夫君關在門外的道理?”
“請皇上恕罪。”晏淩風目光微垂,始終維持著為人臣子的恭謹,“皇上和皇後孃娘夫妻之間的事,臣更無權乾涉,還望皇上恕罪。”
夜容煊攥緊手,不發一語地注視著他,眼神一點點冷下來,恨不得即刻讓人把他拉下去杖殺!
然而他卻比誰都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候。
夜容煊深吸一口氣,轉頭盯著眼前緊閉的宮門,良久,平靜地開口:“既然皇後已經休息,那就回去吧。”
宮人抬著禦輦原路返回,晏淩風和當值的禦林軍低頭恭送。
回到禦乾宮,夜容煊陰沉著臉,嘩啦啦揮手掃落禦案上所有的奏摺和硯檯筆墨,一陣巨大的聲響之後,殿內歸於安靜。
宮人們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喘。
夜容煊僵滯而緩慢地在龍椅上坐了下來,抬眼注視著窗前明明滅滅的宮燈,眼底似有一簇陰冷的火光跳動,神情晦暗不明,詭譎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