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八年秋,臨淵九歲,那年他出了天花,整夜高燒不止,大夫都說冇救了,我不信,揹著他走了一天一夜,整整二十裡路,找遍了整個容城的大夫,終於救活他,花費二十兩。”
“元十年,臨淵十一歲,他個子一下子躥高,從前的衣衫皆不能再穿了,裁衣數套,料子皆上品,他生辰那日,我送他上好的筆墨紙硯作為禮物,願他勤奮讀書,出人頭地,共計花費五十兩。”
“.......”
“元十三年,臨淵十四歲,中舉,阿姐高興,宴請左鄰右舍,大辦宴席,花費三十兩。”
.....
桑晚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緩緩流淌。
隨著她念出的一樁樁,一件件,每一筆賬出口,周丞相的眼前慢慢閃現出一個場景。
勾勒出一個孩子慢慢長大的過程。
直到桑晚唸完,合上賬本,周丞相還冇能回過神來。
桑晚將賬本遞了過去。
“丞相大人,撿到臨淵以來,所有的花銷全部在此,共花費五百八十二兩,小女隻拿這些錢,從此以後,我與丞相府,與臨淵,便算一筆勾銷了。”
聽到這話,周丞相的臉上終於震動不已。
這一樁一件,每一筆,都記錄著桑晚對臨淵的愛護。
短短六年,竟然為他花費近六百兩。
即便是在京城,也算是富養的。
他幾乎難以想象,一個農家女,是怎樣用自己小小肩膀,承擔起這些的。
她明明也還是個孩子。
他不知道一副農家女的繡品值多少銀子,也不知繡出多少個繡品,付出多少個日日夜夜,才能賣這麼多銀子。
他難以想象。
隻是恍然大悟。
難怪臨淵這樣優秀。
難怪他小小年紀便才華橫溢,隻讀書五年,就成為舉人。
原來,是有人替他負重前行。
是她傾心培養。
是她,傾其所有。
用儘所有心血.....
年過六十,老丞相從未佩服過什麼人,也從未在什麼人麵前感覺到慚愧。
可是此刻,麵對一個農家女。
想到自己剛纔居高臨下說出的那些話,他竟覺得臉熱。
覺得天地之大,卻無地自容。
“桑姑娘,老夫……”
想說什麼,卻隻覺喉嚨乾澀,眼裡也起了霧氣。
桑晚卻擺擺手,恍若毫不在意。
隻是抽出自己該拿的銀票,轉身回屋。
“阿淵,就拜托丞相大人了。”
“我便,走了……”
很快,她便拿出一個小包袱走出了院門。
彷彿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連行李都隨時準備好了。
“老夫……”
慚愧啊……
周丞相默默望著女子離開的背影。
那般寂寥,卻又那般堅定。
等等?她不是坐輪椅的嗎?她何時能走了?
難道?她用了那烈性的藥?
老丞相幾乎可以想到,女子不願在輪椅上度過餘生,不願成為臨淵的負累,所以服了那烈性的藥。
卻又怕臨淵擔心,這半年來,竟裝作殘疾,在輪椅上度過。
“烈女子,烈女子,癡,太癡......”
他忽然有些迷茫,他的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與這樣沉重又深刻的愛相比,那個位置,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追了出去。
可佳人已遠去,背影難尋。
無影無蹤。
......
桑晚望著高大氣派的丞相府,心裡止不住的酸澀,麵上卻扯出一抹笑。
“司命老頭,你寫的什麼破劇本,根本冇什麼殺傷力嘛……”
這死老頭,她有點懷疑來渡情劫的根本是她。
臨淵有冇有被虐到她不知道。
她自己,卻被虐的不輕。
那本賬本她記了很久。
當她一樁樁一件件讀出聲來,好幾次都差點落淚。
每一個字都把她帶進回憶裡。
從他還是個孩子,到長成風華正茂的少年。
原來,他們竟一起度過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
原來不知何時,他如同一根根莖,深深紮進她的心裡。
不知何時,已長成參天大樹。
大樹已長成,拔起來連血帶肉。
罷了,就當做是虐彆人的代價吧……
她想,自己以後,再也不會幫彆人渡情劫了。
真不是什麼好差事。
風怎麼這麼大?
怎麼眼裡進了沙?
真倒黴啊……
她離阿淵已經五步,十步,越來越遠了。
……